第一百二十一回:言而有信之人
啟聞當然是個知趣的人,不會顯得沒事追問別人家事。他只是隨意打聽。
“那你師父怎麼說呢?按道理講,你聽你師父的就好。”
“她其實不管這些,覺得我們怎麼開心怎麼來。畢竟戲樓還有很多弟子家裡困難。只要演得好,客人願意拋賞錢上來,便照單全收。我見過廟會上的草臺班子,扔什麼的都有,甚至有袋裝的米麵……有時還會砸到人。他們的規矩是,塞到伶人身上的錢可以收,但其他東西都要交上去。我們這兒沒這樣的說法。只要是那一場的打賞,不管什麼都算他們的。”
“那還真不錯啊。不過我看,你們那臺子很高,也扔不了太沉的東西。”
“哎呀,肯定是錢最實在。”羽比了個硬幣一樣圓圓的圈,“可是萬一大師姐接手了戲樓,我們就沒好日子過咯。她那麼兇,規矩肯定不少。”
“怕什麼?你們師父還算年輕吧,不急著這麼一陣。”啟聞轉過身,望向花叢,饒有興趣地打量起比先前還要茂密的植物,忽然一愣,“咦?這是不是有個貓?”
“啊。那是凍凍。它在這裡睡很久了,你不要打擾它。”
說著,羽看向那隻姜色大貓。啟聞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它只是睜開眼看了啟聞一下,然後重新閉上,並不抗拒。
“它好像不討厭你。挺好的。如果它不喜歡你就會走開。有時它也會對人哈氣,但從來不會伸爪子傷人。它脾氣可好了,而且看人也準。那些不討喜的傢伙,凍凍就對他們沒有好態度。如果我不清楚戲樓的弟子,或外來者為人如何,看它的反應就知道了。”
“都說貓有靈性,還真是。而且看它的毛……都有些發白了。一定是上了年紀。”
“十來年了吧?我來霏雲軒的第一年,過年之時收養的它。那年冬天,我記得師父感冒了,總打噴嚏,一開始還以為是貓毛害的,差點將它送走……師父的身體從那時就不好。我想她對大師姐的培養格外上心,也是擔心自己撐不到更久的將來吧。”
“咦?”啟聞扭頭看向她,“莫非樓主大人,患上什麼……”
“呸!烏鴉嘴。再說那些不吉利的,我就叫師兄弟把你掃地出門。”羽立刻拉下臉來,“根本沒有的事,少造謠了!只是人生總是充滿意外,明天的事,誰又說得準……”
啟聞有點驚訝。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順勢插到口袋裡,轉身面向羽。
“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倒是想得挺透徹。難怪唱戲唱得那麼有感情。”
羽拆了一顆糖塞進嘴裡,又揶揄道:“你還能聽出感情呢。”
聽到糖紙的悉簌聲,凍凍抖抖耳朵,打了個哈欠。它慢慢站起來,緩緩伸了個懶腰,將身子拉得老長老長。
啟聞說:“那當然,我雖是外行,但一個人做事認不認真總能瞧出來。這不正是唱得情到深處,才能為曲中人的境遇發出嘆息,甚至沒注意到有旁人出現嗎?”
“那、那是因為……”羽可不想承認自己走神,翻翻眼睛,轉口說道,“沒想到你還能聽懂這個。這首曲子曲調迂迴婉轉,又有很多高音、長音,需要很多技巧。雖然很出名,但多數人唱不清楚詞句,也就沒太多人聽懂。不過調兒還是好聽的,所以男女老少不管能不能聽懂,喜歡的人不少。”
“我雖然未必能聽明白,但我識字啊。”啟聞又笑起來,“我第一次聽的時候,也覺得有點意思,就把詞找來看了。然後我才知道,它講了兩個人因為身份懸殊,即使相互愛慕也未能說出口,經歷了種種,直到死生離別時才互訴衷腸的故事。”
羽看著他彎彎的眉眼,覺得自己心裡打鼓,莫名有點不敢看下去。她覺得自己心慌,卻不知為什麼。於是她把視線挪到凍凍身上,看它又開始蹬腿兒撓癢癢。
接著,羽微微撅起嘴來,露出不是很滿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