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百零一回:欺瞞的迷宮

 她在樹枝間穿梭。這造景太過詭異,實在不像是屬於人間。就當她快要逃離花海時,幾道尖銳的、蒼白的刺拔地而起,正正攔在她的面前,將樹幹外的微光全然遮掩。梧惠的心跳絕對漏了一拍。剛要是再快一點兒,恐怕已經被串在這巨刺之上了。她不由得連連後退,重新在接天連地的紫薇花中尋找新的出口。

 這些樹好似是在外力的作用下不斷收緊。上下左右的花樹,間隙越來越近。在錯亂的迷宮間,梧惠終於看到些許微光。那是一個方正的樓門。她從收攏的樹冠中鑽出身,衝進去。跌坐在地的時候,她顧不上疼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了臺階。連著跑了三四層樓,身後的動靜才逐漸消失。看樣子,異動並沒有對樓的內部造成影響。

 但,這是哪棟樓?梧惠慢下來,腿上的痠痛和口中的血腥一併綻開。太痛苦了,她在學校的時候,沒有哪一場體能測試像今天一樣狼狽。漫長的走廊很像自己那棟公寓的佈局,但沒有一個門上寫著門牌號。她不知自己在幾樓,也不敢沿著骯髒的紅毯走至盡頭。

 她回到樓梯處,也沒有層數的標誌。她試著向上多爬了幾層,心裡數著,一定是超過了六層——可樓梯還在向上延伸。這不可能,整個老城區根本沒有那麼高的建築。梧惠把心一橫,決定往下走,哪怕冒著植物蜂擁而至的風險。

 但她向下走了很久,也不曾回到地面。就算心裡很亂,記不清數,少說十層也是有的。終於,梧惠因為體力不支,在兩層間的樓梯平臺上癱了下來。如果這也是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如果這不是夢,還會有人來拯救自己嗎?

 殘留在軀體內的力量幾乎消失殆盡。梧惠的心裡說不出是恐懼還是疲勞。或許是麻木,對當下的一切都有點事不關己的解離。在她空洞的雙瞳中,上下的樓梯扭轉、凝聚,欄杆向外展開,化作一節節弧狀的肋骨。所有的鋼筋混凝土,也都重構成了一條巨大的、蒼白的、蜿蜒的骨架。她想起書中蛟龍的插圖來。

 周遭只剩黑暗。細小的骨刺環繞著她,像一圈剛破土的草芽。

 “這是警告。”如月君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你答應過我。”

 好的,當時救過她的人如今在害她了。也對,這鬼打牆的把戲連尋常的水鬼都能使,何況他們堂堂無常鬼呢。梧惠有點想笑,又笑不出聲,可能是太累了——不只是身體。

 “我還能怎麼辦呢?”

 她盯著骨龍空茫的雙眼,回以一樣的空茫。兩種相似的彷徨與無助在此刻發生共鳴。

 “那我就用自己的辦法。”

 這次,聲音是從確切的方向傳來的。就在梧惠的後方,骨龍的對面。她轉過頭,看到黑暗中站著的、戴著灰色圍巾的莫恩清晰的臉龐。

 “……你要怎麼做?”梧惠撐起身來,“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你們到底是怎麼死的,又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你得告訴我。”

 “我會告訴你,還會幫你更多——我的辦法包括這部分。相應地,你也要對他保密。我也有手段讓你做到這點。從現在起,你必須聽我的。”

 如果不呢?看看這四下的黑暗吧。她知道自己根本沒得選。如月君的臉半埋在圍巾間,一種說不出的、與他兄弟相仿的憂鬱在眼中流動。

 “你到底……怕他知道什麼?”

 頃刻間,身後骨架的崩塌聲不絕於耳,清脆又沉重,令人悚然。而後一切連同黑暗本身被一併瓦解,所有的骨骼也化作齏粉,在燈光下灰飛煙滅。

 牆壁上漆著“四”的字樣。梧惠站在空無一人的樓梯轉角,但她誠然聽到了什麼。

 “我殺了莫玄微。”

 一滴連著字的油漆固化在牆面,像一道白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