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九十五回:遺傳的力量

 然後,它就毫不猶豫地走向海中。海水一點點打溼它長長的毛髮。它那麼小,很快就要被起伏的浪潮吞沒。那時我剛來這座島上,此前從未見到如此寬廣的水域。面對大海,幼小的我尚不敢邁步,我只是徒勞地喊它的名字。

 它沒有像以往一樣予我回應,也沒有停下腳步。但它回過頭看了我最後一眼。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壓抑的深藍中,它那兩顆小小的眼睛像星星,像寶石,閃著明亮又清澈的光。我想起它被父親治癒的那天,琥珀所散發的色彩,與此如出一轍。可那陣幽光讓我莫名心生膽怯,再喊不出聲來。等光芒熄滅的那一刻,它灰色的身影就完全化作海面的浮沫。

 這次我永遠失去它了。在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我跪坐在沙灘上,一陣空茫突兀地將我填滿。太陽仍未現身,天空還是藍色,但一切清晰很多。這陣蒼茫的、憂鬱的藍色籠罩在沙灘上,我的身上,彷彿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太陽昇起,光的金紅與藍交織,天空在某一刻化作柔紫色,轉瞬即逝。而後的所有都變得清晰,就連海面青色的波光也被金黃取而代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居所。我本能地想要尋找父親,大人們卻說,他今日有事離開,昨天夜裡就已經乘船走了,沒說什麼時候回來。我本該大哭一場,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樣。但是,倘若觀眾並不在場,這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而且就算他在,我怎麼哭訴也無濟於事。作為一個孩子,我比直面之前那血腥的場景,更深刻地感受到“什麼是死亡”。但我知道了,那一刻撼動我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所象徵的離別。

 我是不是說得太遠了?總之,我問父親要個伴兒的事,是在那一年之後。父親以為我終於從失去的悲痛中恢復,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要的,是一個像我一樣有血有肉的、不會那麼快離開我的朋友。這裡沒有一個孩子,對不到十歲的我來說太無聊、太枯燥了。如果是另一個玩伴,我應該會好受很多。畢竟我經常從那些叔叔阿姨口中,聽到他們提起自己的孩子。他們說,“要是我的寶貝也在這裡就好了”,我也會想,要是他們在這裡陪我玩就好了。

 即使我長大後才明白,他們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我、用溫暖的手摸我的頭時,其實是在凝視、在觸碰記憶中的、屬於自己的孩子。

 那時候的我很單純,只想有個陪我玩的人。於是父親那麼問我的時候,我搖了搖頭。但在我對這個需求進行進一步解釋前,父親像是猜到了一樣,又說:

 “還是說,你想要一個人類的朋友?”

 我點點頭。父親放下手中的器皿,隨即讓旁邊的人喊母親過來。他蹲下身,摸了摸我的頭,讓我耐心等一等。我不經常看到母親,反正比我父親見得更少。但每次見面,她都那麼和藹,那麼溫柔,符合我在與她見面前所有對“母親”二字的設想。她有著褐色的、微微發金的長髮,有點卷卷的。她的瞳色也很特別,是一種淺淺的棕色。

 聽大人們說,這是因為母親的奶奶,是一位美麗的西洋女人。她一定和她的奶奶、她的母親一樣美麗。人們都這麼說,即使沒有一個人見過她們。但人們總相信遺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