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清辭
“我們姐妹都是賤命,若趙公子能守得清歡一生,便是讓她陪葬……她也是甘之若飴。”
“這姑娘性子烈,若是在家裡犯下了什麼過錯,只管將她雙腿打折,莫要讓她同我一般便好。”
“至於這些世俗禮節束縛,就算了吧。”
趙慶看著眼前這個神情落寞的風塵女子,心裡不由暗暗嘆氣。
他目光掃過清歡,低聲道:“趙慶記下了,伯母。”
一聲伯母喚出,惹得顧清辭醉笑不已。
“我這輩子連句‘娘’都沒聽過,伯什麼母?”
她看向清歡,輕蔑調笑:“賤蹄子,叫喚兩聲聽聽?”
顧清歡鳳眸微斂,柔柔輕喚:“娘……”
“娘……”
“娘……”
耳邊的聲音有些模糊,這婦人鼻子一酸,輕聲道:“倒是讓姝月和曉怡看了笑話。”
她將清歡拉入自己懷中,對上女兒一雙堅韌的眸子。
“小賤種,我替姓顧的養了二十年,總算把你養活了。”
“以後跟在趙公子身邊好好侍奉,把你的曲舞都撿起來,莫要荒廢了。”
見到姐姐如此落寞的神情,顧清歡突然間察覺到了什麼。
姐姐心底的那口氣……洩掉了。
她緊握顧清辭的手腕,臉頰上有一連串的晶瑩滾落,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覺得以往對自己嚴苛的姐姐正在遠去。
……
美婦掙脫了女兒的纖手,盈盈起身。
“得見清歡有了歸宿,倒是不枉此生。”
“多謝諸位仙師款待,妾身還有要事在身,便告辭了。”
嬌笑之聲落下,她便起身離開了酒樓的隔間。
趙慶低頭嘆氣,任由美婦自身邊離去。
清歡的家事……是一筆誰都算不清的糊塗賬。
顧清歡神識牢牢鎖在母親身上,紅著眼眶望向趙慶:“主人……”
趙慶點頭,輕聲道:“我帶清歡跟過去看看,你們先回家。”
小姨緩緩搖頭:“一起。”
……
烈陽炙烤老街。
一位身段豐潤的美婦笑盈盈的往清茶居而去,她搖曳著曼妙身姿,一雙美眸回望街上的各種目光。
女人的鄙夷與厭惡,男人的貪婪與不屑。
醉花居的顧清辭啊,是賀陽縣最浪蕩的妓女……
她纖手撐著柳腰,另一條藕臂揮動絲帕,邁步踏上了茶館的木階。
那間不大的賬房之中。
美婦從床下取出了一方木箱。
陳舊殘破的蓋子被取下,一股腐朽的氣味瀰漫,瞬間衝散了清歡遺留在這裡的香露氣息。
木箱中滿是零碎銅錢與銀兩,合計足足有七十兩之多!
但七十兩的碎銀並填不滿這偌大的木箱,其中還有一些小女孩才會佩戴的飾物。
以及……一隻早已顏色褪盡的布偶。
顧清歡倚靠在主人懷中,神識感知到那木箱之中的物件,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曾對主人說起過……
“年幼時,姐姐曾給我做過一隻布偶。”
“可惜,那幾年在天水郡流離不定,布偶也不知遺失在了何處。”
·
美婦望著木箱之中的各種物件,悵然若失。
這都是給清歡留的……只是用不上了。
妹妹以後的日子,比自己要強過千百倍。
至於跟她一起生活?
顧清辭輕輕嘆息。
她想過為那位仙師舞上一曲,雖然身子髒了,但她顧清辭的曲舞……可是很少有人能夠得見。
只不過見到趙慶之後,她突然發現自己錯了,或許清歡真的能夠有個善終……也說不定呢?
美婦薄唇輕抿,將碎銀盡數丟在了木案的賬冊之上。
而後帶著那隻布偶又邁步走出了茶館,她美眸回望等候在清茶居外的妹妹,輕笑道:“小賤種,你姐姐這輩子太累了。”
……
天水郡之東,賀陽山,白馬寺。
一位身段妖嬈的美婦撒潑似的拍打著院門。
有小沙彌開門相迎,疑惑道:“施主意欲何為?”
顧清辭輕笑道:“無兒無女,想找個能混飯等死的地方。”
“施主可是想要出家?”
“白馬寺不收女子,施主不如前往交萍縣的妙欲庵……”
婦人狠狠剜了一眼身前的小沙彌。
“交萍縣年年發大水,誰能活得下去!?”
“再說……離了賀陽,她也找不到我。”
小沙彌有些疑惑,此刻雙手合十低語道:“誰?”
正當這時,一位年邁的老人從白馬寺中走出,站在了小沙彌的身前。
這位年邁的老僧仔細打量眼前的美婦,而後目光又掃過賀陽山中雲霧籠罩之處。
“施主此生……何苦來哉?”
老僧悲憫搖頭,輕嘆道:“經閣沒有僧人,與你做個養老之處如何?”
婦人美眸震顫,不知不覺間便跟著老僧邁入了白馬寺。
耳邊隱約間有鐘聲迴盪。
她輕嘆道:“此生……何苦來哉……”
“施主什麼名諱?”
美婦怔怔道:“姓李,李清辭,後隨夫姓,顧清辭。”
“清辭。”
……
賀陽山中,趙慶與小姨清歡相互對視,神情駭然。
那白馬寺明明沒有陣法籠罩……但是他們的神識探入其中,卻如同泥牛入海,根本無法感知分毫。
腦海中,司禾的輕嘆傳來:“並非尋常仙道術法。”
……
白馬寺,經閣。
殘破的無面之相靜靜佇立,隨處可見的蛛網充斥著這座木閣。
春風輕拂……
枯黃的經冊隨風而動,其上隱約間能夠分辨出幾個字——
樓倚菩提木,樹古青蘿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