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一十八章 為何只有劍修

    大玄都觀,桃林中有溪澗,溪水清淺,清澈見底。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長,和一個年輕胖子,各自坐在小板凳,捲起褲管,光著腳踩在溪水中,一個飲酒,一個懷裡兜著一大捧剛採摘下來的蓮子。

    晏胖子問道:“老孫,當初為何借劍給白也?阿良都說咱們劍修倚天萬里須長劍,哪有你這樣的,反而送出這麼一把仙劍,現在好了,我可是聽說白玉京那邊,有不少仙君,對老孫你不太尊重啊,將你和咱們玄都觀的關係,說成了是枯木拄老樹,聽聽,多氣人,當時董畫符跟我聊起這個,氣得我七竅生煙,差點就要跟他一起去白玉京,想著怎麼都要給老孫你找回場子,沒奈何,我如今境界太低,就怕問劍不成,反而丟了玄都觀的面子。”

    老觀主,身為天下道門劍仙一脈的執牛耳者,劍術和道法一樣高,不然也坐不穩屁股底下那張“天下第五”的椅子。

    孫道長嗤笑道:“有話就直說,貧道這輩子最不喜歡拐彎抹角言語。”

    晏琢小心翼翼道:“我那可真就是直說了啊?事先說好,老孫你不許記仇。”

    孫道長笑呵呵道:“要不要貧道先發個毒誓啊?”

    玄都觀的道士,年紀從老到少,輩分境界從高到低,從不怕招惹青冥天下任何人,唯獨怕被老觀主惦念。

    見那小胖子還是不太敢言語,老道長笑問道:“一個悶屁彎來繞去,是會更香一點嗎?”

    晏琢其實已經後悔跟老觀主聊這個,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乾脆就破罐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那些董畫符私底下言語,一併說給老觀主,“白玉京那邊的大小神仙,都說是你當年如果沒有借劍給白也,你確實就可以躋身十四境,但是躋身了十四境,跟他們白玉京二掌教幹一架,就肯定是打不過了。”

    “所以就故意把仙劍‘太白’借給白也,留在浩然天下,如此一來,盡顯長輩風範,贏了口碑,還讓白也欠下一份天大人情,幫助浩然天下多出了一位人間最得意,文廟那邊也要顧念這份香火情,而你既然停滯在飛昇境,自然就不用與道老二往死裡幹一架了,何況以那位真無敵的脾氣,你只要一直是飛昇境,他總不好欺負人,就只好不與你計較什麼了,如此一來,何止是一舉三得四得。”

    老道長聽了這些“外界傳聞”,撫須放聲大笑,倒是沒有半點惱羞成怒的臉色。

    晏胖子問道:“老孫,你這是故作豪邁,來掩飾自己的滿腔怒火嗎?別介啊,咱倆誰跟誰,是自家人,輩分都可以擱一邊不去管的,要是真生氣,別藏掖了,莫說是你,我聽了都要火冒三丈,這不都跟董畫符約好了,將那些口出不遜的老神仙們一一記錄在冊,回頭等我哪天飛昇境了,就去白玉京一一問劍過去,老孫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發個毒誓!”

    老道長晃了晃酒壺,“可拉倒吧,就你晏胖子,那點膽子都長在生意頭腦和一身膘上邊了,如今又有了玄都觀的度牒身份,估計都不敢靠近白玉京,這種話,唯獨陳小道友說來,我是信的。”

    晏琢試探性問道:“那就是真的因為怕輸給那位真無敵嘍?”

    老道長點點頭,“不是怕輸,是怕死。”

    一旦躋身了十四境,與餘鬥問劍一場,自然不會只分勝負,是定然要決生死的。

    晏琢一臉震驚。

    老道長繼而笑道:“此怕非彼怕,不是怕那身死道消才捨不得死,而是怕死得分量不夠,擔心死不足惜,心中一股千年積鬱之氣,死也吐出不得,若是隻出了半口氣,就跟吊死鬼一樣,搖來晃去,頭不頂天,腳不踩地,半點不頂天立地大丈夫,貧道會死不瞑目的。不過一開始,貧道其實沒有想這麼多,當年已經一隻腳踩在門檻上,在就要抬起另外一隻腳時,有人不早不晚,登門做客玄都觀,找到了貧道聊了聊,在那之後,才會去浩然天下散心,按照約定,若是去時仗劍,回時還是仗劍,就直奔白玉京,他絕對不會阻攔我問劍餘鬥。”

    晏琢問道:“陸掌教?”

    老道長搖頭道:“是陸小三和道老二的師兄,咱們那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大掌教。”

    晏琢豎起大拇指,“老孫還是有牌面。”

    老道長笑了笑,“這算什麼,我當年創建玄都觀那會兒,觀禮客人當中,就有道祖,只不過道祖他老人家不願喧賓奪主,蓋過我的風頭,就隱藏了身份,但是一直留到了觀禮結束,道祖喝了一杯酒才離去。”

    晏琢疑惑道:“這種事情,怎麼咱們道觀的年譜上邊,也沒個記載?”

    老道長反問道:“道祖參與觀禮,我們玄都觀就要大書特書嗎?那還能有如今的玄都觀嗎?當初道祖何必觀禮?”

    晏琢給繞得直翻白眼。

    老道長撫須笑道:“大掌教做客玄都觀,並非一開始就拋出那個約定,而是勸貧道,不要跟他那個二師弟一般見識,真要打起來,就不是什麼個人恩怨了。這倒是天大的實話,玄都觀的香火,肯定是沒了,只是那白玉京五城十二樓,肯定要少掉幾塊地盤,而白玉京一旦被貧道打碎幾塊邊角料,就會大道不全,就像你們的那座劍氣長城,斷成了兩截,壓勝尋常修士不難,可是在那麼在一小撮修士眼中,白玉京其實已經有等於無,而白玉京本身,將近一半的存在意義,就是等待將來變天,正好針對這‘一小撮’的不服管修士,一個個憋了千年數千年的,一旦沒有了老天爺的約束,要做什麼,可想而知。省得道祖哪天不在了,就無法無天,橫行無忌。”

    晏琢問道:“你要是當年沒借劍給白也,回了青冥天下就跟道老二大打出手,難道道祖不會出手?退一步說,作為道祖首徒的大掌教,一樣可以護住白玉京吧?”

    孫道長氣笑道:“道祖吃飽了撐著摻和這些芝麻綠豆事作甚?”

    “至於咱們那位三千功德早已圓滿的大掌教,道法之高,僅次於道祖,確實沒有半點水分,跟那個極有可能是道老二自封的真無敵,大大不同。只是大掌教之於青冥天下,跟禮聖與浩然天下的關係差不多,很多容易牽扯太多的事情,反而不宜出手,宜靜不宜動,一動天下動。”

    晏琢聽了半天,輕聲道:“挺好,玄都觀有老孫在,咱們也好安心修行,我可不想繼續搬家了。”

    再嚼出些餘味來,晏琢好奇問道:“餘掌教自封的真無敵?不可能吧。”

    老道長笑呵呵道:“瞎猜的,犯法啊。道老二要是小心眼,不高興了,大可以書信一封,寄到咱們道觀,貧道立馬就親筆書信一封,用各路山水邸報昭告天下,說‘真無敵’這個綽號,絕對不是餘掌教自封的,誰敢不信,在那邊唧唧歪歪個沒完,可就別怪貧道親自登門問罪了。”

    晏琢笑道:“然後把臂言歡,稱兄道弟?”

    老道長抬起那隻碧綠色酒葫蘆,抿了一口道觀自釀的桃花酒,晃了晃,已經沒酒了,就將空酒葫蘆拋入溪水中,一路飄蕩遠去,“這些年在玄都觀修行沒白修。”

    老道長沒來由感慨道:“咱家那個小丫頭,配白也,真是絕配。”

    昔年評選出來的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其中一位,正是玄都觀某位女冠,只不過她去了五彩天下,如今已經是玉璞境。

    晏琢傷心道:“我沒戲啦?”

    老道長打趣道:“你不是有春暉姐姐了嘛?”

    晏琢擺擺手,“這種話別瞎說,春暉姐姐聽見了,不敢跟老孫你說什麼,以後只會跟我不對付,再不願意與我合作做買賣了。”

    “還記不記得今年入秋時分,有個老夫子,跟貧道還有白也坐一張桌子,吃了頓咱們道觀鼎鼎有名的素齋?”

    “記得,怎麼不記得,個子很高啊,要不是老先生當時穿著儒衫,我都以為是個江湖中人了。誰啊?難道是青神王朝的首輔姚清?”

    “姚清,就他那個四不像?來了玄都觀,哪有資格讓貧道和白也都坐那兒,陪著吃完一頓素齋。貧道讓姚清去灶房做頓素齋還差不多。”

    晏琢一臉懷疑。這話就有點吹牛皮不打草稿了吧,姚清可是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雖說名次不如老孫高,但是能夠登榜的,哪個不是天一樣高的人物。

    何況如今外邊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姚清會緊隨歲除宮吳霜降之後,躋身十四境。

    以至於那三位大難臨頭的尸解仙,紛紛避難逃命,其中一位,據說都去白玉京尋求餘掌教的庇護了。

    “姚清這小子年輕那會兒,就是個遊手好閒的混不吝,一個喜歡賭錢的小地痞!要不是貧道當年路過那五陵,為他慷慨解囊,外加指點迷津一番,才有瞭如今的造化,不然這會兒投胎都不知幾回了。”

    “那老夫子到底是誰?”

    “跟你說話就是費勁,身份只管往大了猜。”

    晏琢猛然驚醒,捶胸頓足道:“老孫你不早說?!不然我當時就跟老夫子磕頭了,哪怕是與老夫子作揖拜三拜,沾沾文運也好啊。以後考取你們青冥天下一道道一關關的狗屁度牒,還不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對了,那位老先生坐過的那張桌子和那條凳子,我都得搬回自己屋子,好好供奉起來,花錢買都行,

    老孫你開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