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

    中土穗山。

    坐在臺階上的金甲神人突然站起身,神色肅穆,與來者抱拳致敬。

    能夠讓穗山大神如此由衷禮敬之人,當然不是那個賊眉鼠眼笑嘻嘻的老秀才,而是老秀才身旁那……白也,如今成了一個頭戴虎頭帽的孩子。

    人間最得意,仗劍扶搖洲,一斬再斬,若是加上最後出手的周密與劉叉,那就是白也一人手持四仙劍,劍挑八王座。

    只是這會兒的孩子,白衣大紅帽,眉眼清秀,略帶幾分疏離冷淡神色。見到了穗山大神,孩子也只是輕輕點頭。

    老秀才一把按住虎頭帽,“怎麼回事,孩子家家的,禮數少了啊,瞧見了咱們堂堂穗山大神……”

    孩子抬手,拍了拍老秀才的手,示意他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裝模作樣幫著扶了扶本就不歪的虎頭帽,“山上風大,怕你著涼不是?”

    白也如今到底神魂孱弱,需要一物幫忙遮掩天機,免得被那個不太腳踏實地的託月山大祖糾纏不清,所以老秀才與至聖先師求了一件文廟至寶,至聖先師從文廟取來禮器後,老秀才好說歹說,才說服了至聖先師幫著順手煉化一二,最終樣式就成了白也年幼時在家鄉經常戴的這種虎頭帽。

    穗山大神是真心替白也打抱不平,以心聲與老秀才怒道:“老秀才,正經點!”

    老秀才悻悻然收手,與孩子笑問道:“咱倆是徒步走去山巔,還是勞駕穗山大神幫忙捎一程?”

    孩子已經率先挪步,懶得與老秀才廢話半句,他打算走到穗山之巔去見至聖先師。

    白也此生入山訪仙多矣,但是不知為何,種種陰差陽錯,白也幾次路過穗山,卻始終未能登臨穗山,所以白也想要藉此機會走一走。

    老秀才跟在那虎頭帽小白也的後邊,轉頭看著那個想要重新坐地的傻大個,笑罵道:“你是屁股底下能給孵出一窩雞崽子出來啊,還是在這兒當門神能從老頭子那邊收錢啊,還不趕緊護駕?麻溜的!穗山罡風嗖嗖的,不小心吹飛了這頂虎頭帽,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到了老頭子那邊,先告你一狀……”

    金甲神人自動忽略掉老秀才的碎碎唸叨,默默跟隨兩人身後,一起拾級而上。

    穗山的崖刻石碑,無論是數量還是文采,都冠絕浩然天下,金甲神人心中一大憾事,便是獨獨少了白也手書的一塊碑文。

    只是當下的虎頭帽孩子,大概能算一位名副其實的謫仙人了。

    老秀才轉頭說道:“白也詩無敵,是也不是?你們穗山認不認?”

    金甲神人點頭道:“當然認。白先生詩篇,虎視何雄哉。”

    事實上,穗山之巔,金甲神人專門留下了一塊空白石崖。

    需知世間名山,往往山上仙師和文人騷客崖刻極多,這就是所謂的自古名山待聖人,尤其是大嶽山頭,萬年以來,只說山巔之地,能夠留給後人崖刻,或是立碑的,幾乎連那巴掌大小的空地都留不住。於此足可見穗山大神的誠意,再者這位“中土山神首尊”不是老秀才那種人,明明有此心思,卻從不與人宣揚,白也不來登山,就留著,不來,就一直留著。不然就老秀才那德行,都能主動帶上筆墨紙硯堵白也的大門去。

    老秀才乾脆轉身,跳腳罵道:“那咋個偌大一座穗山,愣是白也詩篇半字也無?你怎麼當的穗山大神。”

    金甲神人說道:“不願打攪白先生閉關讀書。”

    老秀才呸了一聲,“你就是誠意不夠,你與白也半點不親,很正常,天底下有幾個人能與白也稱兄道弟,甚至沾自家弟子的光,隱約還要高出半個輩分的?!但是你與我什麼交情,怎不見你求我半句?求不求人是你的事,答不答應是我的事情,先後順序要不要講一講?”

    金甲神人一陣火大,以心聲言語道:“不然留你一個人在山腳慢慢絮叨?”

    虎頭帽孩子對身後老秀又開始施展本命神通的拱火,置若罔聞,孩子樂得獨自緩緩登高,欣賞穗山風景。

    老秀才立即變了臉色,與那傻大個和顏悅色道:“後世書生,大言不慚,說白也瑕疵,只在七律,不嚴謹,多有失粘處,所以傳世極少,什麼長腰健婦蜂撲花,按了一個蜂腰體的名頭在白也腦袋上,比這虎頭帽真是半點不可愛了,對也不對?”

    金甲神人神色疑惑,莫不是老秀才難得良心一次,要讓白也留下一篇七律,崖刻穗山?

    老秀才以眼神示意傻大個你懂的,見那穗山大神似乎不開竅,背對白也的老秀才便抬起一手,輕輕搓動手指。

    金甲神人還真心動了。只要老秀才讓那白也留下一篇七律,萬事好商量。給老秀才借去一座支脈山頭都無妨。以兩三百年功德,換取白也一首詩篇,

    老秀才停步不前,撫須而笑,以心聲咳嗽幾句,緩緩說道:“豎起耳朵聽好了……詩詞律例,古板規矩,拘得住我白也才怪了……”

    不曾想獨自登高數十步外的虎頭帽孩子說道:“七律確實非我所長。如果穗山大神聽了某篇七律,肯定是老秀才的託名之作。”

    老秀才哀嘆一聲,屁顛屁顛跟上虎頭帽,剛要伸手去扶帽,就被白也頭也不轉,一巴掌打掉。

    穗山大神一直護送兩人到山巔,與那盤坐翻書的老夫子一抱拳,就重返山腳。

    白也雖然再不是那個十四境修士,只是腳力依舊勝過俗子香客許多,登山所耗光陰不過半個時辰。

    老夫子轉頭與那虎頭帽孩子笑道:“有點忙,我就不起身了。”

    孩子與至聖先師作揖。

    看得老秀才樂呵不已,本就個兒不高了,還彎腰。

    穗山之巔,風景壯麗,半夜四天開,星河爛人目。

    老秀才感慨道:“天意從來高難問,不得不問。人間鼻息鳴黿鼓,豈敢不聽。”

    只見那天幕各處,如有巨石砸湖,陣陣漣漪,激盪不已,正是那蛟龍溝上方灰衣老者的開天手筆,試圖將天外的遠古神靈餘孽引入浩然天下。

    而至聖先師就負責縫補天幕,免得讓禮聖太過艱辛。至於託月山大祖一些落在人間山河的術法神通,同樣會被至聖先師一一打消。

    一把太白劍鞘驀然懸在虎頭帽孩子身旁,正是符籙於玄送返穗山。

    白也輕輕握住,欲言又止。

    老夫子點頭道:“去吧。不管是在浩然天下,還是青冥天下,人間不還是人間,白也不還是白也。”

    白也再次作揖,與至聖先師請辭遠遊別座天下。

    虧欠孫道長太多,白也打算遠遊一趟大玄都觀。

    當時白也身在扶搖洲,已經心存死志,仙劍太白一分為四,各自送人,既然如今得以重新涉足修行,白也也不擔心,自己還不上這筆人情。

    等到了大玄都觀,給他至多百年光陰就可以了。

    老秀才蹲下身,雙手籠袖,輕聲道:“天地逆旅,秉燭夜遊,我行忽見之,長天秋月明。”

    虎頭帽孩子一手持劍鞘,一手按住老秀才的腦袋,“年紀輕輕的,以後少些牢騷。”

    事實上,除了至聖先師稱呼文聖為秀才,其他的山巔修道之人,往往都習慣稱呼文聖為老秀才,畢竟人間秀才千千萬,如文聖這般當了這麼多年,確實當得起一個老字了。可事實上真實的年齡歲數,老秀才比起陳淳安,白也,確實又很年輕,相較於穗山大神更是遠遠不如。但是不知為何,老秀才又好像真的很老,容貌是如此,神態更是如此。沒有醇儒陳淳安那麼相貌清雅,沒有白也這般謫仙人,老秀才身材矮小瘦弱,臉上皺紋如溝壑,白髮蒼蒼,以至於昔年陪祀於中土文廟,各大學宮書院亦會掛像,請那一位與關係莫逆的丹青聖手繪製畫像,老秀才本人都要咋咋呼呼,畫得年輕些俊俏些,書卷氣跑哪裡去了,寫實寫實,寫實你個大爺,他孃的你倒是寫意些啊,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來啊……

    老秀才站起身,說道:“遊子歸鄉,天經地義,哪怕他鄉再好,也要記得回家。”

    白也點頭道:“會的。”

    手中太白劍鞘一閃而逝,歸入一處本命竅穴當中。

    老秀才憂心忡忡道:“聽說大玄都觀的素齋不太好吃。”

    遠處老夫子嗯了一聲,“聽人說過,確實一般。”

    老秀才與白也說道:“你聽聽你聽聽,我會瞎說,老頭子會胡扯嗎?真不好吃!”

    昔年亞聖遠遊青冥天下多年,正是中土文廟對白玉京的禮尚往來。

    白也伸手扶了扶頭上那頂鮮紅顏色的虎頭帽,仰頭望向天幕,再收回視線,多看一眼李花年年開的家鄉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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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冥天下,大玄都觀大門外,一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不著急去找孫道長聊正事,斜靠門房,與一位女冠姐姐微笑言語。說那師兄道老二借劍白也一事,仙劍道藏一去千萬裡,是他在白玉京親眼所見,春輝姐姐你離著遠,看不真切,至多隻能見那條溟濛道氣的隨劍遠遊,小小遺憾了。

    那位背劍女冠笑道:“陸掌教你與我閒聊再多,也進不去大門啊,祖師爺發話了,路上一條狗搖尾巴都能入門,唯獨陸沉不得入內。”

    陸沉笑哈哈道:“孫道長對我還是最為刮目相看啊,進不去沒關係,我這趟登門拜訪,一半心意,就是奔著春輝姐姐來的。見著了春輝姐姐,就已經不虛此行。”

    道號春輝的大玄都觀女冠,略顯無奈道:“陸掌教,我真不會去那紫氣樓修行,當什麼千古無人的姜氏外姓迎春官領袖。”

    陸沉可憐兮兮道:“不當那迎春官,去青翠城也成啊,剛剛返鄉的姜雲生聽說過沒?娃娃臉一孩子,活潑又可愛,還是我大師兄離鄉遠遊時欽定的琢玉郎,只要春輝姐姐你點頭,明兒我就讓青翠城多出一樁喜事來!聘禮極多,白玉京姜氏和青

    翠城各一大份,大玄都觀半點嫁妝都不用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