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二十九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

    (晚了一個小時更新,抱歉抱歉。23000字。)

    陳平安見過三位以劍客自居的劍修,最早的阿良,後來鬼蜮谷蒲禳,再就是身邊這位大髯遊俠。

    劉叉帶給陳平安的壓力,要勝過那個當了多年鄰居的龍君。

    一方面是劉叉劍術劍意更高,龍君由於體魄不全,始終沒有重返境界巔峰。

    另外一方面,龍君終究是人族劍修,劉叉卻是妖族,陳平安承載真名的縫衣之道,與劉叉存在著一種相互壓勝的玄妙關係。

    劉叉饒有興致打量起這個白衣隱官,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弟子竹篋,在這個年輕人手上吃過虧。也好,省得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劍氣長城之外,浩然天下再無劍修。

    陳平安紋絲不動,只是身上法袍重新變作鮮紅色,問道:“飛昇城如何了?”

    劉叉取出一壺酒,仰頭灌了一口,瞥了眼似有所動又心如止水的年輕人,反問道:“你還有本事顧得上別人?”

    陳平安點頭道:“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襲灰袍的龍君,方才已經被老大劍仙斬殺。

    陳清都當年曾經說過,只要龍君膽敢越過城頭往北一步,就會死。

    事實如此。

    可惜陳平安未能親眼見到劍斬龍君那一幕。

    只是陳平安不知那一截劍尖,到底是何物,來自龍君從未現世的某把佩劍?還是老大劍仙留在此地的某件遺物?依循先前那股天地異象,倒像是來自倒懸山遺址大門那邊,只是誰會丟往劍氣長城一截劍尖?若真是某樣遠遊之物,為何劍仙張祿和蠻荒天下又不阻攔?

    至於那團灰白的“破棉布”,與劍尖裹纏在一起,正是龍君身死的一種明證,那些灰袍殘餘,類似一位劍修或暴斃或兵解、然後被大神通剝離出來的本命飛劍。所以絕非什麼法袍。

    老大劍仙只是要他好好收起,用心煉化,卻不是煉化為什麼本命物,而是煉化為一把身外物的佩劍,煉化一截劍尖為長劍,煉化那團棉布為劍鞘,到時候應該會是一把不錯的劍客佩劍。

    陳平安換了個問題:“陸芝死了?”

    心中默唸,別死,千萬別死。

    劍氣長城的劍仙,已經死了太多太多。好不容易離開劍氣長城,陸芝他們這些於劍於家鄉於天地都已問心無愧的遠遊前輩,都已經不該只是晚死幾天。

    無論是陸芝這位女子大劍仙本身的性情脾氣,讓陳平安心生佩服,還是涉及到劍氣長城將來在數座天下的千秋大業,陳平安都希望陸芝能夠活個幾千年,哪怕陸芝就此在浩然天下開宗立派,與劍氣長城和飛昇城徹底脫離關係,都還是一樁大好事。一位開山祖師的行事風格,往往會決定了一座山頭百年千年的門派風氣。

    以後若是還有有機會與陸芝重逢,陳平安第一句話就是說陸芝你確實傾國傾城,誰否認老子就幹他娘。

    劉叉說道:“沒有,陸芝當下正在與仰止、袁首廝殺纏鬥,不過你師兄就在戰場附近,加上蕭愻擔任隱官的時候,就與陸芝關係不錯,陸芝返回南婆娑洲問題不大。”

    陳平安立即又問道:“扶搖洲?”

    劉叉說道:“白也落入周先生的陷阱,仙劍太白已碎。不過蠻荒天下代價也不小,搭進去白瑩和切韻。”

    經此一役,接下來蠻荒天下的十四王座,新面孔會越來越多。

    浩然天下那邊,蕭愻劍斬桐葉洲荀淵,曜甲打殺中土周神芝,白瑩煉化金甲洲完顏老景,扶搖洲一位本土飛昇境,重傷遠遁,差點連跌兩境,好不容易才保住個仙人身份,若非齊廷濟出劍相救,就要被刻字城頭了,如今已經躲去流霞洲一座下宗宗門的白瓷小洞天,閉關養傷。

    陳平安似乎陷入沉思。

    難怪,那截劍尖,是劍仙太白的一部分。

    難怪龍君會掠過城頭阻攔劍尖靠近自己。

    只是白也為何要如此贈送此物?而且還是一把仙劍殺力最大的劍尖?

    蠻荒天下陸陸續續身死道消的王座大妖,荷花庵主,黃鸞,曜甲,白瑩,切韻。

    那位白也詩無敵的人間最得意,竟然會死?!戰場為何會在西南扶搖洲,而不是距離中土神洲更近的金甲洲?中土文廟到底是怎麼謀劃的戰事?不過也對,白也與文廟關係平平,儒家好像沒資格對白也仗劍何處指手畫腳。何況扶搖洲和金甲洲到底是怎麼個具體形勢,陳平安沒那麼本事未卜先知,只能通過城頭刻字“周神芝”“完顏老景”來推演一二。

    而劉叉說光是王座大妖就搭進去兩個,加上劉叉尾隨那一截仙劍太白的劍尖而至,是不是意味著那場堪稱人間最巔峰的廝殺,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圍殺?儒家文廟和中土神洲是否有應對之策?這個劉叉到底到底有無參與其中?還是周密運轉神通,類似崔瀺的山水倒轉,直接將劉叉送到此地?以便防止萬一,早早斬殺自己了事?

    疑問太多,沒有答案,不知真相,因為線索實在太少。何況劉叉的言語,至多隻能信七八分。

    但是陳平安倒是很清楚一件事,蠻荒天下和甲子帳越想對半座城頭斬草除根,就意味著浩然天下的大勢越好,絕不至於糜爛不堪,至少南婆娑洲和家鄉寶瓶洲如今肯定還據守穩固,否則半座劍氣長城,加上他這麼個地仙劍修,沒必要讓王座第三高位的劉叉親自過來出劍。

    陳平安被劉叉突兀一拳打碎山巔境的身軀魂魄。

    劉叉並未出劍,單憑劍修體魄出拳而已,而且還單手拎著那隻酒壺。

    陳平安能擋卻未擋,硬生生扛下一拳,然後在不遠處聚攏身形,心中大為疑惑不解,不知劉叉此舉用意何在,如此出拳的結果,跟那龍君昔年出劍的結果一樣,根本殺不死與半座劍氣長城合道的自己,甚至可以說與上任隱官蕭愻出拳相似,陳平安如今最缺的,恰恰就是這種“武夫問拳在身”的淬鍊體魄。筆趣庫

    但是陳平安沒有任何僥倖心理,更不敢貪求劉叉再出一拳。

    劉叉喝了口酒,笑道:“難怪能熬過龍君的多次出劍,武夫體魄底子很好。”

    多次出劍?他孃的龍君先後遞出了一百七十九次!

    陳平安問道:“飛昇城如何了。”

    同樣的問題,忍不住多問。

    劉叉答道:“飛昇城在那嶄新天下,不但已經站穩腳跟,目前還是五大勢力當中,開疆拓土最多。”

    陳平安如釋重負。

    隨即嘆了口氣,劉叉如此有問必答,看來自己的處境不太妙啊。

    自己一個哪裡都去不得的小小地仙劍修,至於勞駕劉叉親自出劍斬長城嗎?

    果不其然,劉叉笑道:“你問幾個問題,我就遞出幾劍。所以你大可以多問幾個,反正只要多於三劍,差別就都不大了。”

    陳平安竟然還真就又問道:“周密是不是與託月山大祖有過一場約定,使得周密不但是幕後主謀,還會是蠻荒天下的戰力最高者?”

    劉叉笑了笑,沒有言語。

    陳平安說道:“搭進去白瑩和切韻?半個才對吧,我第三問,劉先生問了不答,第二問,劉先生更過分,問了作假,所以遞出一劍,意思意思得了。不然我要是再問下去,說不定劉先生還要欠我幾劍。”

    劉叉不再理睬陳平安,隨意縮地山河,行走在這半座劍氣長城的城頭上。

    陳平安就一直跟隨這位昔年王座第三高位的劍客。

    劉叉蹲下身,在一處城頭伸手抵住城頭,輕輕一按,很快就站起身,去往別處,劉叉與身邊那位白衣隱官,隨口說道:“就當是欠你兩劍好了,只管出劍二十次,在那之後,我再出劍。”

    劉叉言語之時,環顧四周,天地一變,劍氣森嚴。

    劉叉喝了口酒,笑道:“還真是不客氣。”

    劉叉丟了一壺酒,“行了,先前是故意嚇唬你的,也是故意說給老瞎子聽的,周密要我拿你當魚餌,釣那老瞎子來此送死。”

    劉叉已經被周密以“天下大義”曉之以情,加上託月山大祖的敕令“動之以理”,違心做事一次,就絕不會再次在劍氣長城對一個年輕人出劍。但要是說劍斬一位十四境的老瞎子,劉叉不介意多出劍一次,只要老瞎子離開十萬大山,劉叉會傾力出手。

    酒壺並未墜地。反而行蹤不定,倏忽出現在各處。

    至於那個年輕隱官,更是不見身影。

    劉叉笑了笑,這小子倒是謹慎得……好似周密了。

    對面那座城頭,離真站起身,一臉疑惑。

    周密突然現身,笑道:“你應該感謝我,會讓一條光陰長河稍稍偏離原先河床。”

    離真嘆了口氣,“到頭來,我才是那個傻子。”

    周密搖頭道:“我早年在託月山翻閱那本老黃曆,一直堅信遠古劍修當中,不管是已經戰死還是存活下來的,觀照都被低估太多太多,那場河畔議事,應該有你的一席之地。只不過想來沒有誰願意自己身邊,站著一個好像在光陰長河下游渡口等人的存在。

    “當年我專門替你推衍過很多結果,到底如何才能自救,儘量熬到更遠的某座渡口,只是很難有一個萬全之策,意外之喜,是讓我受到啟發,於是早早有了如今這場圍殺之局,不過當時我當年所設想的伏殺之人,是與眾多遠古神靈一起從天外撞入浩然天下的禮聖。一旦成功,世間再無小夫子,白澤就有可能改變主意。”

    離真皺眉道:“白澤與禮聖關係極好,不會因此徹底反了蠻荒天下?”

    周密笑道:“勝負兩可間,幫誰都兩難。可當蠻荒天下佔據六分勝算的時候,無論是為了浩然天下少死人,還是讓蠻荒天下站穩腳跟,到時候白澤的選擇,其實就只有一個了。乾脆利落,速戰速決,唯有天下大定,才有機會休養生息。當然在那之前,我肯定會主動找到白澤,答應一些事情,做出很大的讓步。

    周密轉頭望向遙遠南方的那處十萬大山地界,微笑道:“妖族白澤,為浩然天下說話,人族賈生,為蠻荒天下謀勢,你覺得還有比我們更合適的天然盟友嗎?”

    離真說道:“可惜沒成。”

    周密說道:“確實可惜。”

    離真感慨道:“賈生手段,真是陰毒。”

    周密笑道:“陽謀用得,陰謀也要用得,若是能將陰謀用得如同陽謀,就是兵家集大成者。”

    離真小聲嘀咕道:“當年文廟就不該讓你活著離開浩然天下,最少也該在劍氣長城就,該讓賈生莫名其妙暴斃了。”

    周密只是搖頭。

    離真問道:“你到底要吃掉多少大妖才罷休?我很好奇你如今當真只有十四境嗎?你與我師父……”

    周密擺擺手,“不該知道的,就別多問,也別多想了。”

    劉叉傾力一劍,所斬白也,是那光陰長河停滯為湖泊,卻好似驀然重歸既有河床,使得白也手持四把仙劍,的的確確劍斬了四頭王座大妖,在那之後,白也已經徹底耗盡靈氣與心中最得意之詩篇,然後又被周密重新將那段光陰長河倒轉逆流,只餘下一個身死劍折的白也,留在光陰長河的渡口,其餘一洲天地萬物,連同六位王座,和一劍斬殺白也的劉叉,悉數重歸光陰湖泊。

    只是在這期間,白也察覺到對面切韻正是賈生之時,就已經手持太白,劍斬切韻,不但如此,被劉叉出劍斬殺的白也,同樣以陰神出竅遠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轉光陰,逆流而上,以譭棄仙劍的代價,再次出劍斬殺“白瑩”。直到這一刻,周密再真正將湖泊打開禁制,重新恢復正常光陰長河,洶湧流瀉天地間。

    所以在那之後,一洲天地的光陰長河才會如此破碎紊亂。

    為的就是讓將來之白也,儘量遠離當下之白也。再無十四境修為,徹底失去一把仙劍太白,從此白也再無礙天下大局走勢。在那之後,白也未來百年千年,是否能夠重返巔峰,周密非但不會忌憚,反而充滿期待。

    離真突然試探性問道:“白瑩是你……的陽神身外身?然後在修道過程當中,夾雜了諸多魂魄,讓‘白瑩’自以為是白瑩?”

    周密笑道:“觀照為何說自己是個傻子,我看不是。所以我一直很看重你這位託月山嫡傳。如果不是小有意外,年輕隱官代替寧姚出戰,‘離真’如今就可以知曉更多內幕了。當然四仙劍之一‘天真’,要麼毀去,要麼成為我的本命物之一。”

    離真問道:“周密,幾千年來,你到底‘合道’了多少大妖?”

    所謂的周密十四境之合道,便是吃,吃荷花庵主,吃曜甲,吃切韻,合攏陽神“白瑩”,不還是吃。

    事實上還有一個跌境到元嬰的王座大妖黃鸞!

    至於那個金甲洲的飛昇境完顏老景,自以為可以苟且偷生,下場如何?落在了周密手裡,還能如何。

    蠻荒天下,誰都不易見到周密,周密所見之人,多是些值得栽培的年輕人。不然無需周密阻攔,自有託月山嫡傳幫忙阻攔。

    因此周密的王座第二高,一直給蠻荒天下的感覺,就只是託月山有意為之,好像是因為託月山需要一個腦子夠好、幫忙傳話的存在。

    所以文海周密一直被認為至多是飛昇境巔峰,是名次極高卻戰力相對靠後的一個王座。

    而枯骨王座大妖白瑩,幾乎從未與其他王座、或是飛昇境出手廝殺,喜歡鬼祟謀劃,刨地三尺,專門針對那些暗中養傷的大妖,傳聞是煉化為傀儡。所以白瑩看似戰力不高,但是出了名的家底深厚,以及城府深重。

    而白瑩不但有龍君頭顱所化的劍侍龍澗,還有觀照一部分殘餘魂魄煉化的那把長劍。

    白瑩行事,當真稱得上是百無禁忌。

    離真頗為無奈,倍感無力,竟是再次蹲下身,長吁短嘆起來。

    即便是本命飛劍是那“光陰長河”的離真,也不敢說自己眼中所見,就是真相。

    許多時候,看見了一部分的真相,最讓人自以為是。

    只不過尋常人越自以為是,活得越輕鬆就是了,山上山下皆如此。

    離真是例外。

    離真突然想起一事,差點沒笑出眼淚來。

    相傳歷史上大妖白瑩曾經詢問文海周密一個問題,周先生是否要當蠻荒天下的文教之主。

    周密好像只是笑答“不夠”二字。

    離真抬起頭,怔怔看著那個青衫文士裝束的讀書人。

    讀書人這麼可怕嗎?

    周密只是安靜等待那個老瞎子的選擇。

    老瞎子還是老樣子。

    只要老瞎子不離開山頭,周密也不至於去十萬大山那邊折騰。

    周密以心聲笑道:“離真,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去桐葉洲找我。想不明白,也無不可,你就留在舊蠻荒天下版圖好了。”

    扶搖洲一役,周密為了斬殺白也,除了那些層出不窮的神通手段,還有最根本的代價,就是周密身上半個白瑩和半個切韻的大道,就此付諸流水。前者早早得自蠻荒天下,後者最新得之浩然天下。

    年輕隱官與劉叉的對話當中,誤打誤撞的一語道破天機,其實是猜的。

    如何猜出,很簡單,設身處地,以讀書人去設想讀書人的一肚子壞水,不妨以最大惡意揣測他人之用心,將諸多手段儘可能想得“周全縝密”。

    線索其實也有幾條,比如荷花庵主的身死道消,如果說託月山大祖與陳清都相互大道壓勝,不能出手,那麼周密作為蠻荒天下的“隱官”,最少也該阻攔,而不是眼睜睜看著董老前輩劍斬大妖不說,還要拖拽一輪明月到人間。

    至於周密如何“說服”切韻,離真猜不出來。

    周密好似猜出離真的疑惑,主動為其解惑,“在我的大局之中,劍修斐然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存在,遠比賒月、雨四之流更重要。”

    周密隨後又說出了一個讓離真心神震顫的說法,“觀照一樣如此,在我心中,分量僅次於斐然。所以觀照所有殘餘魂魄的兜兜轉轉,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中。”

    周密隨即說道:“惱火?需要嗎?一個在這城頭怨天尤人多少年了的離真,當真就不想脫離光陰長河的河床拘束,甚至都不用再當什麼劍修觀照?”

    周密指了指遠處陳清都劍斬龍君的戰場,“你以為陳清都那最後一劍,不是向觀照遞劍?老黃曆終究是要翻篇的。”

    這座城頭,曾經有刑官和隱官官職,甚至昔年賈生,還當過前任刑官。

    更早之前,遠古天庭,有那持劍者和披甲者。

    只是白也竟然贈劍給桐葉洲斐然,這讓周密有些小小不悅,又需要他額外分心去打殺一個大意外了。

    昔年講學傳道斐然,雖然沒有先生學生名義,但其實周密傳授斐然學問,遠比綬臣、流白這些嫡傳更為用心。

    事實上,斐然所在師門,僅存三位,在託月山大祖的安排下,都早已是周密的棋子,周密原本有朝一日,甚至會以斐然某種意義上的“傳道恩師”現身,再還給斐然半個師兄切韻,也要讓斐然死心塌地追隨自己,共同走向那條几乎沒有盡頭可言的大道。兩人身後,會有離真,還有雨四?灘之流的存在,遠遠跟隨。

    昔年在那託月山,周密找到了那位養傷六千年之久的蠻荒大祖,周密提出過上中下三策。

    第一個意外,是劍氣長城的舉城飛昇,落在第五座天下。

    不然蠻荒天下在劍氣長城的戰損,會小很多。

    第二個意外,是繡虎崔瀺的吞併一洲,阻滯桐葉洲妖族北上。

    此外,像是十四境白也的出劍,觀道觀觀主的兩邊都幫一把,然後隔岸觀火。當然還有當下隔壁那年輕人擔任隱官,都算不得什麼意外。

    不然周密的上策早已達成,一舉攻破西南扶搖洲,主力攻打孱弱不堪的東南桐葉洲,北征最不堪一擊的寶瓶洲,一鼓作氣拿下戰力空虛的北俱蘆洲,以及最後一個牆頭草皚皚洲。

    隨後與中土神洲,流霞洲,南婆娑洲,展開對峙,在此期間,先將扶搖洲暫時歸還中土文廟,可最終還是由蠻荒天下奪得扶搖洲和金甲洲。

    可是周密只要拿下寶瓶洲,就是一個重大轉折點。

    而那高低三策,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蠻荒天下的大勢,與文海周密的大道成就,恰恰相反。

    周密對此沒有任何隱瞞,與那位灰衣老者直接坦言,後者更是大笑不已,不但沒有一巴掌隨便拍死當時境界平平的浩然賈生,反而讓周密只管放手去做。之後數千年,賈生變成周密,周密又變出一個白瑩。至於劍氣長城的戰事,周密其實一直在暗中謀劃,除了劍仙劍修本身的緩緩策反,重點更是浩然天下的人心,比如雨龍宗,蛟龍溝,扶搖洲山水窟,授意三頭大妖在桐葉洲的潛伏……

    至於最終是誰的上策誰的下策,託月山大祖和周密都可以接受。

    一座毫無教化可言的蠻荒天下,卻能以國士待浩然賈生,真是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周密豈能不殫精竭慮,為託月山潛心謀劃大勢數千年之久。

    周密突然微微皺眉,隨即眉頭舒展,微笑道:“好個符籙於玄,接連壞我兩件小事,遲早有一天要與他講講理。”

    一處明月宮殿遺址大門外。

    “飛昇”至此的紫衣白髮老人,搖搖欲墜幾乎跌倒在地,仍是心思微動,怒喝一聲,忍著傷勢,依舊毫不猶豫就以術法碾碎了數以萬計的殘餘符籙,使得其中一張金色材質的明月符,驀然化作一個儒生身形,略帶笑意,隨之消散,於玄大罵了一句“狗賈生,老子拉不出狗屎給你吃!”

    為了脫離扶搖洲的光陰長河禁制拘束,於玄手持那把白也丟來的太白劍鞘,老人不惜打碎一枚酒壺的整條心相星河,一半作為還禮,去竭力護住白也的魂魄,好讓坐鎮穗山之巔的至聖先師把握更大,勝算更多,餘下白也魂魄更全,至於剩餘一半星河,符籙數量仍是多達四十餘萬張,與那天象星河相互牽引,變成一座類似飛昇臺的符籙長橋,拖拽於玄遠離人間,最終來到這座浩然萬年禁地之一的冷清月宮廢墟。

    哪怕如此,依舊險之又險,若非有白也之外的劍仙出劍阻攔,恐怕於玄就要被一個扎羊角辮的丫頭給打落人間了。

    只是不曾想那周密竟然不知施展了什麼手段,僅能瞞天過海,將一粒心神依附在符籙之上,一路尾隨至此,連於玄都是落地之後,才只是憑藉直覺意識到不對勁,二話不說便“破罐子破摔”,寧願打碎一件大道根本命物的剩餘符籙,也絕不讓那萬一出現。事實證明符籙於玄此舉,賭對了。

    周密甚至懶得收回那粒由賒月本命光色作為遮掩的心神,選擇與那張金色符籙一同消散。免得給那至聖先師拘了去。

    在那月宮廢墟外,符籙於玄頹然坐地,手持一把白也囑託歸還大玄都觀的太白劍鞘,老人大笑道:“他姥姥的,再也不當英雄了。”

    只是老人很快撫須而笑,“去他孃的十四境,老子爽得很!”

    低頭一看,雪白鬍須血跡斑斑,撫須好似揪鬚,又開始破口大罵狗賈生。

    罵完之後,於玄想要起身,遠離這是非之地,不曾想又一張書頁憑空出現,飄落在於玄身前。

    老人伸手一抓,整個人被拖拽遠去,好像符籙於玄要被一頁書,帶往那浩瀚星河當中去。

    上邊有詩句,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以及一句好似旁註的言語:符籙於玄,在此合道。

    於玄站在那張驀然大如虛舟的符籙之上,好似大道遠遊,仙人乘桴浮於星海。

    於玄打了個道門稽首。

    心湖中有漣漪響起,“於玄仙氣很浩然。”

    於玄哈哈笑道:“至聖先師謬讚,謬讚了啊。”

    劍氣長城那邊,周密打開小天地禁制,一腳跨入對面城頭的籠中雀當中。

    周密啞然失笑,兩位劍客,好似身在天各一方,各自喝酒。

    劉叉率先起身,破開那把籠中雀的天地禁制,重返浩然天下南婆娑洲,聽周密的意思,既然已經拿下三洲,接下來就要給那位醇儒一個晚節不保了,爭取同時拿下南婆娑洲和東寶瓶洲。其中婆娑洲戰場,會交給劉叉,只需要問劍陳淳安一人。其餘都不用多管。

    陳平安站起身,笑眯眯道:“老瞎子不好殺吧?”

    周密環顧四周,點頭道:“比隱官大人是要難殺些。”

    陳平安將手中酒壺收入袖中,問道:“如何能殺白也?”

    周密答非所問,“你是劍修,卻未能見到白也出劍,憾事。”

    陳平安說道:“以後白也可以看我出劍。”

    周密笑了笑,年輕隱官這句話,聽著很豪氣干雲,尋常人聽見了,只當是一個年輕人的眼高於頂,連那白也都不放在眼中,但是周密卻知道,這是浩然天下讀書人陳平安,與浩然賈生言語的一個道理。

    憾事往往讓人失望。

    可是我還是要做到不讓他人失望。

    周密看著這條不知該說他大言不慚還是赤子之心的喪家犬,竟然極有耐心,緩緩說道:“那是一個人還未曾真正失望過。”

    陳平安雙眼眯起,一樣語速緩慢,說道:“曾經有個小女孩在流亡逃難的路上,親眼見到自己的親孃躲著丈夫和女兒,偷吃饅頭。小女孩就只是麻木看著那個場景,你說她失不失望,絕不絕望?一樣可以變的,可以改的。是個讀書人,就了不起嗎?失望就會更大嗎?我

    看未必。”

    周密搖頭道:“道理是個好道理,可還是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