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二十二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

    金甲洲戰場遺址,白髮紫衣腰繫酒壺的矮瘦老人,赤腳踩在一杆斜插大地的鐵槍槍尖上,於玄環顧四周,四面八方,都是一洲山下精銳將士和山上練氣士的屍骸,還有多處堆積如山的屍體,本該是妖族畜生為了那頭枯骨王座大妖築造的大小京觀,好讓那白瑩憑藉這些淪為傀儡的白骨鬼物,一鼓作氣向北推進,拿下再無決戰之力的金甲洲剩餘版圖。

    那白瑩委實是十四王座大妖裡邊,最該死的一個。不然實在後患無窮。在金甲洲就已是如此肆虐,一旦給這頭畜生到了中土神洲,那還了得?

    可惜晚來了一步,沒能阻攔喪心病狂的完顏老景,也沒能趁機會一會這白瑩。其實於玄早先跨洲來此的目的,是要與完顏老景暫且擱置恩怨,幫著金甲洲多撐些時日。

    於玄自認符籙一道的那幾十、上百手雕蟲小技,確實是相對比較先天壓勝白瑩的枯骨大軍,畢竟於玄什麼都不多,就是符籙數量還可以,以量取勝嘛。再加上瞅著那白瑩又不是個太擅長捉對廝殺的,於玄覺得既然保命無礙,來此湊湊熱鬧,只要不學那周神芝,問題不大。

    只是這會兒於玄踩在槍尖上,陰風陣陣,大袖鼓盪,老人揪著鬍鬚,更揪心。

    白瑩已經不知所蹤,當是去了扶搖洲圍殺白也,求個近水樓臺先得月?

    只是不曉得這位好像不太擅長捉對廝殺的王座大妖,心情如何,是不是與我於玄一般揪心。畢竟要殺白也,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於玄瞧著那個緩緩走來、再稍遠停步的小姑娘,老人笑道:“叫裴錢是吧,名聲大了去,與那曹慈都是好樣的,年輕人嚇死咱們這些老不死啊,很好很好。”

    裴錢先前一直在左右張望,停步後抱拳,然後問道:“於老神仙,我能收拾一下戰場嗎?如果可以,至多一炷香功夫。半炷香也成。”

    彈指之間就能打殺一頭玉璞境妖族修士,老前輩又是這般裝束,裴錢一眼就認出身份了,中土神洲的符籙於玄。

    早年一起遠遊歸鄉,師父曾經提過於玄,很仰慕的,能讓師父都仰慕的老神仙,今兒又願意獨自趕來金甲洲戰場,裴錢覺得錯過了周老劍仙,卻沒有錯過於老神仙,這場架沒白打。裴錢當年還問師父,自己額頭上那張黃紙符籙,比起於老兒最最用心畫出的符籙,哪個更值錢些,差不離吧?師父當時嗯了一聲,笑眯起眼,多給裴錢盛了一碗魚湯。其實那會兒黑炭丫頭,早已經吃飽喝足,肚兒圓滾滾,當她苦著臉接過碗,都不曉得到底是說錯了還是說對了。

    裴錢沒來由想起這些小時候的事情,覺得挺對不住於老神仙的,倒不是比拼符籙誰更值錢一事,而是當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隨隨便便喊了聲於老兒,所以裴錢終於有幸得見真人,格外恭敬有禮。何況這位老前輩,心境氣象,正大光明,如天掛銀河,群星璀璨。裴錢先前只是瞥了兩次,也未多看,大致確定那般景象的人心傾向之後,裴錢不敢多看,也不可多看。

    於玄點頭道:“是怕那白瑩隱匿其中?沒有的事,早跑了,這會兒沒畜生敢來送死,放心吧。莫說是一炷香,一個時辰都沒問題。只不過小姑娘留這兒做什麼,你一個純粹武夫,境界是高,終究無法妥當處置這些屍體,還是讓我來吧。”

    裴錢有些難為情,不過還是坦誠說道:“於老神仙,晚輩是想要從那些妖族修士身上扒拉些物件,好換些神仙錢。”

    於玄愣了半天,如此年輕的純粹武夫,感覺只差曹慈一點半點的天之驕子,敢情是厚著臉皮在與自己問能否撿錢呢?

    差那曹慈一點半點,很差嗎?其實很嚇唬老前輩了,何況還是個比曹慈都要年輕不少的小姑娘,於玄差點厚著臉皮問一句“小姑娘有無師承,若是沒有,趕巧趕巧,老夫略通拳法,不如拜我為師”,至於到底會不會拳法,先拐騙了個徒弟再說。只不過於玄很清楚,這般年輕天才,定然師承不低。

    於玄大笑道:“只管放心撿錢,老夫幫你盯著片刻。”

    片刻之後,再做個決定。

    反正白也不是那麼好殺的。

    裴錢得了老神仙的法旨,重重抱拳,燦爛而笑,從袖中捏出一枚古樸印章,然後一個輕輕跺腳,將早早看中的幾件寶光最盛的山上物件,從一些妖族地仙修士的屍體上同時震起,一招手,就收入咫尺物當中。裴錢一掠而去,所到之處,腳尖一踩地面,方圓數里之地,只有那妖族身上物件,會拔地而起,然後被她以一道道拳意精準牽引,如客登門,紛紛進入咫尺物這座府邸。

    她與那在溪姐姐早早借了一件印章咫尺物,後來再與朱枚姐姐借了一件方寸物,先前幾場廝殺,收穫不大。畢竟戰場廝殺次次慘烈,活命才是首要,裴錢一直不敢分心,今天是唯一的例外。只不過當下戰場遺址,可謂遍地天材地寶、仙家器物,裴錢依舊打算一炷香就走,不可耽誤於老神仙更多光陰。

    於玄看似踩在槍尖上,往南遠眺扶搖洲,實則一直在關注背後那位女子武夫的撿破爛。

    看看到底有無信守承諾,只挑那妖族屍體上的山上重寶收入囊中,若是一個不小心撿錯了,那就別怪老夫也一個不小心了。

    不怕莽夫,十境武夫又如何,哪怕十一境又如何,天大地大的,大道萬千,各走各的,唯獨要怕善欲人見、惡恐人知的,好像小心翼翼當了多年好人、就為了攢著當一次壞人大撈一把的。於玄見過不少,有些看得破,有些看不穿,例如金甲洲這個完顏老景就沒能瞧出來。

    那個小姑娘看了自己心湖兩眼,於玄何嘗沒有看她心境一眼,好丫頭,虧得心中有那一盞燈火在照明道路,而且看趨勢還是往更亮處去的,小姑娘也確實真心信任那盞光亮,不然學了拳還不得打穿天幕去?

    很好。

    小姑娘挑東西眼光不錯,做事還很本分且小心。

    既然如此,機緣再多也是該你拿的,只要看得見拿得動搬得走,都由著小姑娘發財了。於玄當然瞧不上這些品秩太一般的。何況他至多是收拾戰場屍體,免得成為未來戰事的後患,哪有心思掙錢,何況於玄此生修行,就沒有一天為神仙錢和本命物愁過,都是憑本事讓它們不請自來的。

    惜哉惜哉,挺好看一姑娘,當那純粹武夫有啥好,不如入我山門,學我道法符籙,殺人都不用出拳腳的,要知道在中土神洲,一向有那“殺人仙氣,符籙於玄”的說法,小姑娘聽沒聽說過,心動不心動?可以心動啊。

    可惜那小姑娘只是眼神熠熠,好一個見錢眼開,不曉得真正的神仙錢,就在她眼前杵著沒動啊。

    剛好一炷香。

    那裴錢再次重返先前駐足抱拳處,再次抱拳,與於老神仙道謝告辭。

    於玄點點頭。小姑娘比那曹慈臭小子順眼多了。

    老人也心意已決,去看看,就只是去扶搖洲瞅幾眼,丟幾張符籙,打不過就跑。

    一身血跡的裴錢深呼吸一口氣,御風遠遊撤離戰場之前,看著那些註定無法掩埋、掩埋了也無意義的屍體,裴錢咬了咬嘴唇,在心中默唸一句“諸位走好”。

    裴錢雙膝微曲,拔地而起,大地震顫,漣漪陣陣,震碎眾多妖族地仙修士的真身屍體。

    於玄聽見了那裴錢心聲後,微微一笑,輕輕一踩槍尖,老人赤足落地,那杆長橋卻一個翻轉,好似仙人御風,追上了那個裴錢,不快不慢,與裴錢如兩騎並駕齊驅,裴錢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那杆篆刻金色符籙的長槍,是被於老神仙打殺的玉璞境妖族本命攻伐物,裴錢轉頭大聲喊道:“於老神仙名不虛傳,難怪我師父會說一句符籙於無雙,殺人仙氣玄,符籙一道至於玄手上,好似由聚攏江河入大海,氣象萬千,更教那中土神洲,天下道法獨高一峰。”

    裴錢小有心虛,師父可沒這麼說過,不曉得自己的這番言語,會不會馬屁過了。若是師父在就好了,分寸火候肯定會更好。

    裴錢不敢往人間多看,人間傷心事,原來不止有師父不在自己身邊江湖中。

    沒關係,她暫時收了個不記名的弟子,是個不愛說話、也說不得太多話的小啞巴。

    遠離戰場千里之外,裴錢在一處大山之巔找到了那個孩子,還是習慣蹲在地上,曹慈和在溪姐姐並肩而立,皆是白衣,好似一雙畫卷走出的神仙眷侶。

    裴錢飄然落地後,喊了聲阿瞞,那個什麼都不願意說的小啞巴,只是抬了抬頭看她,就又低下頭。

    裴錢看了眼曹慈,有些無奈,直到先前見過了曹慈與一位飛昇境大妖的對峙,曹慈落了下風,卻談不上如何處境窘迫,裴錢才知道一個真相,原來曹慈在以往戰場上的廝殺,依舊沒有拳出全力,殺妖,救人,出拳,力道,軌跡,收拳,再出拳,拳拳恰到好處而已,曹慈好像拳拳未卜先知,故而根本不用遞拳爭先。

    在裴錢御風離去後,於玄變揪鬚為撫須,小姑娘難怪如此懂禮數,原來是有個好師父悉心教誨啊,不曉得多大歲數了,竟有如此穩重見識。

    於玄抬起雙手,大袖鼓盪不已,符籙多如漫天雪花,紛紛揚揚,落在戰場遺址上。

    於玄收斂笑意,一閃而逝,一路南下,跨洲遠遊,喃喃道:“死去就死去。”

    老人孑然一身,唯有符籙相伴。

    浩然救白也者,符籙於玄是也。

    ————

    扶搖洲。

    白也一人仗劍,一襲青衫扶搖飛昇去往天幕。

    腳下一洲山河已經成為一座陣法大天地,從天幕到陸地,悉數被蠻荒天下的天時氣運籠罩其中,再以一洲沿海作為邊界,成為一座拘押、壓勝、圍殺白也一人的巨大牢籠。

    白也無所謂,只需要將戰場遠離人間,神仙打架俗子遭殃,白也見不慣多矣,自己此生劍術收官一戰,好似詩歌壓篇之作,豈可如此。筆趣庫

    至於其它,你們隨意,開心就好。

    白也仗劍懸停,環顧四方,心不茫然。

    唯一遺憾,是白也不願虧欠任何人,只是這把與自己相伴多年的佩劍,多半是無法歸還那位大玄都觀孫道長了。

    這把仙劍,名為“太白”。

    第一次與孫道長和仙劍“太白”相逢,也是孫道長第一次遠遊浩然天下來散心,孫道長一開始是贈劍,白也不願收,孫道長就改贈為借,理由是這把仙劍的名字,與自家道觀那桃花顏色,稍稍相沖,難討個大吉利,仙劍太白,與你白也那才是絕配。貧道就當嫁女兒了,遠嫁浩然嘛,順便認了個女婿,不虧不虧,由此可見,貧道行事,確實只分大賺小賺……

    能讓白也哪怕自覺虧欠,卻又不是太在意的,唯有三人,道門劍仙一脈老祖觀主孫懷中。一同訪仙的摯友君倩。夫子文聖。

    託月山大祖。文海周密,劍客劉叉。白瑩,仰止,緋妃。袁首,曜甲,黃鸞,荷花庵主。牛刀,切韻,龍君,五嶽。

    蠻荒天下曾經有那十四王座。如今則是那曾經事了。

    在那劍氣長城戰場收官階段,煉去半輪月的荷花庵主,已經被董三更登天斬殺,不但如此,還將大妖與明月一併斬落。

    煉化了無數座仙家洞府、亭臺閣樓的大妖黃鸞,聽說也被阿良配合劍仙姚衝道,殺掉了大半,以至於跌境不休,只得更換皮囊,淪為元嬰境,生不如死。

    至於先前就在這扶搖洲,第一頭隕落在浩然天下的王座大妖,化名曜甲,用老秀才的話說就是喜歡有錢就擺闊,最見不得這種貨色了。

    那是一個在扶搖洲打殺無數山水神靈的存在,用以彌補它在劍氣長城的大道折損,白也前後遞出三劍,最終將其斬殺在倒懸山遺址處。第一劍,用以送客離開扶搖洲,免得傷及無辜,第二劍與曜甲算是同遊大海,用以還禮蠻荒天下,第三劍白也最為傾力,算是近些祭奠那些劍氣長城壯烈而死的劍修。

    其實白也本該再遞出一到兩劍,才能真正斬殺曜甲。

    只是當時有人出手了,一舉壓制了託月山大祖的改天換地大神通。

    不然白也不介意就此仗劍遠遊,剛好見一見剩餘半座還屬於浩然天下的劍氣長城。

    白也此刻懸停在一洲上空的雲海中央。

    腳下雲海是那枯骨大妖白瑩的本命手段,皆是冤魂厲鬼的洶洶怨恨之氣,更有無數白骨頭顱、手臂想要往白也這邊湧來,又被白也不用出劍的一身浩然氣給驅散殆盡。

    白瑩不再高坐枯骨王座之上,起身而立,他身邊還站著一位昔年龍君陣師面容的強大劍侍。

    一副漂浮空中的遠古神靈屍骸之上,大妖五嶽站在屍骸頭頂,伸手握住一杆貫穿頭顱的長槍,雷鳴大震,有那五彩雷電縈繞長槍與大妖五嶽的整條手臂,雷聲響徹一洲上空,使得那五嶽宛如一尊雷部至高神靈重現人間。

    有一位三頭六臂的巨人,坐在金色書籍鋪成的蒲團上,他胸口處那道劍痕,過了劍氣長城,依舊只抹去一半,故意殘餘一半。

    他要等到自己親手摧破那座第五天下的飛昇城,才會徹底抹平劍痕。

    頭戴帝王冠冕的大妖仰止,身穿墨色龍袍,人首蛟身,龐大身軀四周,懸浮飄蕩著一位位懷抱琵琶的飛天,剛好被一同瞬間跨洲而來的老友袁首,拿來抓如嘴中嚼如佐酒黃豆,用以療傷,在那老龍城戰場打出兩棍,捱了不少記北俱蘆洲的劍修飛劍,談不到如何傷及大道根本,終究是受傷不輕,而大妖真身何等堅韌,一旦受傷,對上尋常並非劍修的飛昇境敵手,倒也無懼,可是如今面對白也,袁首素來與仰止不客氣,仰止更不介意這點損耗,雙方都要恢復到巔峰戰力。

    袁首依舊御劍懸停,肩挑長棍,手系一串由眾多山嶽煉化而成的珠子,如今手珠多了不少珠粒,都是桐葉洲一些個大山嶽。

    勝算不勝算的,其實談不上,穩贏的局面,自家陣營的劉叉也好,從天外天重返劍氣長城的阿良也罷,與白也更換位置,都與是一樣的下場。讓仰止和袁首,或者說所有大妖唯一在意的事情,是他們六個,死不死一個,以及死哪個,至關重要。白也此生最後一劍,必然會拉上一個陪葬,哪怕殺不掉誰,淪為黃鸞下場,不也等於死了。

    一位身披金甲的魁梧大妖,相貌與人無異,卻身高百丈,身上所披掛的那副遠古金甲,既是牢籠,勉強也算庇護,金甲趨於破碎邊緣,一條條濃稠似水的金光,如溪澗流水傾斜出石澗。他化名“牛刀”,名字取的可謂粗鄙至極,他與其餘王座大妖盯著浩然天下,各取所需,不太一樣,他真正的尋仇對象,還在青冥天下,甚至不在那白玉京,而是一個喜歡待在蓮花洞天觀道的“年輕人老傢伙”!

    唯一一個始終不喜歡真身現世的大妖,是那面容俊美異常的切韻,腰繫養劍葫。

    所以顯得格外渺小,與那讀書人白也,身形大致等同。

    白瑩,五嶽,仰止,袁首,牛刀,切韻。

    來自不同戰場不同位置,最終瞬間一起置身於扶搖洲。

    圍殺白也的六頭大妖,竟然俱是當之無愧的王座大妖。

    荷花庵主,黃鸞,曜甲,三頭大妖都已經成為老黃曆。只是如今又多出個王座位置頗高的蕭愻,再又補了兩頭不那麼服眾的飛昇境。最後邊那兩位新王座大妖,先前王座,其實都沒放在眼裡,湊數而已。比如前無古人、說不定還要後無來者的這場圍剿,周密就根本沒有讓他們露面。

    白也微笑道:“新的十四王座,來扶搖洲的,不到半數,看不起我白也?”

    那切韻捻住鬢角一縷髮絲,笑眯眯道:“這可是至聖先師才能說的話。”

    白也搖頭道:“有些話,至聖先師也未必能說。”

    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些言語,天地間當真只有我白也可以說。

    六頭大妖都沒說話。大概是無話可說。

    白也伸手輕輕握住劍柄,疑惑道:“都愣著做什麼,只管來殺白也。不敢殺人?那我可要殺妖了。”

    一劍出鞘。

    仙劍太白,劍光太白。

    天地間驟然唯有光明。

    扶搖洲天幕第一道屬於蠻荒天下的山河禁制,就此徹底崩碎,一場滂沱大雨,琉璃七彩,皆是白也所化劍氣,劍陣砸向雲海與六頭大妖。

    ————

    桐葉洲北部渡口,蠻荒天下文海一脈的先生學生,總計四人,一起散步。

    周密心情不錯,難得與三位嫡傳弟子說起了些陳年舊事。

    “浩然天下的失意人賈生,在離開中土神洲之後,要想成為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當然會經過劍氣長城。”

    “當時那個自我標榜要為人族萬世開太平的讀書人,對家鄉猶不死心,就找到了陳清都,那位反正成天無事可做的老大劍仙。”

    說到這裡,周密會心一笑,“算是假傳聖旨吧,當時自稱已經得到了中土文廟一位副教主和學宮祭酒的默契,只要劍氣長城的數萬劍修,願意助陣,跟隨浩然天下的練氣士,一起殺向蠻荒天下託月山,為浩然天下開疆拓土,開創萬年未有之壯舉,那麼劍修的萬年刑徒身份,就此成為真正的老黃曆,文廟願意拿出一塊極大福地,交由劍修做主。從此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一個滿身書卷氣的年輕瞎子,說道:“於情於理於大勢,文廟都該如此付出。不對,是都會如此付出。”

    昔年甲申帳木屐,如今的周密關門弟子,周清高。

    先生說世道變遷,許多好話會變成壞話,正如賜名“清高”二字,本意何等之好,如今世道呢?那你身為文海周密之關門弟子,就先爭取將此二字,重新變成一個人心中的好話。

    周密微笑道:“我當然需要跟陳清都保證,劍修在大戰落幕之時,能夠活下半數,最少!不然連同賈生在內的讀書人,最容易後悔再反悔。”

    周清高好奇問道:“那位老大劍仙是怎麼說的?”

    “陳清都喜歡雙手負後,在城頭上散步,我就陪著一起散步了幾里路,陳清都笑著說這種事情,跟我關係不大,你只要能夠說服中土文廟和除我之外的幾個劍仙,我這邊就沒有什麼問題。”

    “我是劍氣長城歷史上的上任刑官。當過百餘年。當然是用了化名。陳清都也幫著我遮掩真實身份了。猜不到吧?”

    周密笑了笑,不知為何,當時陳清都雖然出奇的好說話,可好像從一開始,就不覺得他能成事。

    劍仙綬臣笑道:“真是怎麼猜都猜不到。”

    流白突然問道:“先生,為何白也願意一人仗劍,獨守扶搖洲。”

    先生只是大笑。卻不與這位嫡傳弟子解釋什麼。

    周清高只得幫著先生與師姐耐心解釋道:“師姐是覺得白也白死?”

    周清高自顧自搖頭,緩緩道:“是也不是。對也不對。周神芝在中土神洲的時候,是幾乎所有山上練氣士,尤其是本土劍修心目中的老神仙,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哪怕排名不高,僅僅第九,依舊被由衷視為劍不可敵。”

    “結果給咱們一座王座大妖活活打殺之後,中土神洲很多人,便要開始為十人墊底的‘老算盤子’懷蔭打抱不平,甚至不少人還覺得那周神芝是個名不副實的的老廢物,劍仙個什麼,說不定去了那蠻夷之地的劍氣長城,周神芝都未必能夠刻字揚名。周神芝一死,又有那完顏老景叛變,換成是你,已是飛昇境了,要不要去趟渾水?”

    “白也不是比周神芝劍術更高嗎?三劍斬那位王座,為周神芝報仇嗎?那麼白也一死,又會如何?可問題在於,白也不去扶搖洲,誰能去,誰敢去?扶搖洲也好,桐葉洲也罷,是那決定天下歸屬的決勝之地嗎?”

    流白其實並不愚鈍,不然當初在那甲申帳,也不會成為木屐在謀劃一事上的左膀右臂,點頭道:“最終還是要看中土神洲的戰況。只要浩然天下守得住,就是立於不敗之地,我們就會很麻煩,相當麻煩。許多積攢下來的先手優勢,就會逐漸變成大大小小的隱患,一一浮出水面。”

    綬臣突然說道:“白也應該見好就收的,返回中土神洲就是了。開闢出一座嶄新天下,已經大功德在身,劍斬王座,已經足夠問心無愧。該換其他人登場了。”

    周清高搖頭道:“如果白也都是如此想,這般人,那麼浩然天下真就好打了。”

    流白很佩服這個先生剛剛賜名的關門弟子,如今已是她的小師弟了。

    當年在甲申帳,其實流白就已經足夠佩服軍帳領袖木屐的運籌帷幄。

    如今成為同門,流白更是自愧不如。

    在先生這邊,周清高從不膽怯半點,好像從不怕說錯話做錯事。

    與師兄綬臣說話,更是半點不落下風,又絕非刻意在言語上,師弟定要贏過師兄。

    周密笑道:“你們幾個還是想得淺了。”

    “不要覺得一座劍氣長城,阻滯我們多年,便覺得你自家天下不太強。嗯,你這麼覺得沒什麼問題,至於先生我的家鄉,這座浩然天下的山下和半腰,人人如此覺得就更好了,太好了。偶爾幾個,如繡虎,如白也,才膽敢眾人皆醉我獨醒。更多人,反而最怕此事。給那些山下痴子的洶洶議論,一煩再煩還要煩個沒盡頭,那麼山上神仙的脾氣,可是從來不小的。”

    劍氣長城太難打下來,又是壞事,其實又是好事。

    打下劍氣長城後,再來打那桐葉洲和扶搖洲,易如反掌,戰場心氣非但不會下墜,反而隨之一漲,還有那南婆娑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