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七十章 被天下壓勝

    一個譜牒仙師,跋山涉水,隨手斬妖除魔,誤殺無辜,他阿良與誰報仇?怎麼報仇?如果出劍,應該遞出多重的劍,才算講理。如果不講理,只管意氣用事,又該如何確定那人所在師門,沒有同樣的某個小姑娘瞪大著眼睛,問個為什麼……如果處處講理了,我之心中鬱郁不得言,喝酒無用,如何能平?

    阿良當時之所以沒有繼續說下去,就是怕陳平安刨根問底,追問一個結局如何。

    所以啊,每個傷透心的故事,都有個暖人心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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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邊的城池裡,晏溟難得返回府邸,坐在書房閉目養神,那個精通算賬的小精魅,掀開一頁頁賬本,在與男人發牢騷,說家族入不敷出,哪有這麼做生意的,一定要與那個年輕隱官訴訴苦,不然整個晏家就要變成窮光蛋了。古靈精怪的小傢伙一屁股坐在賬本上,抬頭問道:“那件咫尺物,當真討要不回來了嗎?咫尺物可不是什麼尋常物件,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那隱官大人好歹給咱們晏家一個說法。”

    晏溟睜開眼睛,笑道:“難。”

    先前在春幡齋議事堂,陳平安倒是主動說過此事,身陷甲申帳五位劍修的圍殺之局,被那頭王座大妖算計得慘了,連累咫尺物有些折損,得修繕一番,才好歸還,不然太不講道義。

    晏溟自然懶得計較。

    晏琢敲門而入,進了屋子又不知道如何言語,還是怕這個父親。

    事實上晏溟也不擅長與兒子言語,而不說話時的晏家家主,確實極有威嚴,小精魅咳嗽連連使眼色。

    晏溟這才說道:“少聽阿良胡說八道,其實你打小模樣就一直隨我,只要稍微瘦些,不差的。”

    晏琢剛坐到椅子上,椅子立即吱呀作響。

    小精魅在賬本上捧腹大笑。

    晏溟起先繃著臉色,只是一個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晏琢撓撓頭,不知所措。這樣的父親,讓他不太適應。

    一條小巷當中,歪斜的石碑旁,蹲著兩個忙碌的孩子,正是擔任酒鋪夥計的馮康樂和桃板,二掌櫃傳授了他們拓碑之法,拓碑所需物件,都一併交給他們,讓兩個孩子跑腿掙錢,事後按字數結賬,只要腿腳勤快,手腳伶俐,能掙不少銅錢,吃了陽春麵,可以隨便加那荷包蛋。

    馮康樂說要學陳平安當包袱齋,行走四方撿破爛換錢,到時候他的那個錢罐子可就不夠用了,得換個大的。

    桃板說以後自己也要開一家生意很好的酒鋪,不當夥計,當掌櫃,每天不幹活,只收錢。

    兩個孩子,一邊忙碌,一邊嘀嘀咕咕,各自說著遠在天邊的夢想。

    劍氣長城面朝戰場的城牆大字當中,老劍修殷沉坐在一塊磨損厲害的蒲團上。這輩子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的,老劍修都不知道活著到底是圖個啥。

    劍仙孫巨源脫靴,坐在自家廊道中,斜倚熏籠,手持酒杯,自飲自酌,衣袖曳地,有身姿婀娜的符紙美人,在庭院中翩然,姍姍可愛。

    劍仙郭稼看著一旁女兒低頭扒飯,妻子唸叨著吃慢些,沒人爭沒人搶的,餓死鬼投胎一般,就沒點姑娘模樣,以後還怎麼嫁人。難不成要變成董不得那樣的老姑娘才開心?

    郭竹酒抬起頭,咧嘴一笑,趕緊閉嘴,腮幫鼓鼓的。

    買下了那座停雲館的酈採,出門散心,走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甲仗庫門外。

    太徽劍宗的那些劍修,在宗主韓槐子戰死之後,就撤出了這座屬於宅邸,返回浩然天下。

    酈採站在原地,某次做客甲仗庫,前輩韓槐子生前曾經對她笑言,浮萍劍湖多女子劍修,太徽劍宗卻是男子太多愁道侶,以後雙方可以多聯姻。當時太徽劍宗的祖師堂劍修們,皆是當之無愧的年輕俊彥,一個個眼巴巴望向她這位浮萍劍湖宗主,酈採便應承下來,說以後會撮合兩座宗門的年輕男女,多給些結伴遊歷的機會,到時候只要男女雙方你情我願,她酈採就願意當這個月老。

    身材瘦高的陸芝,其實姿容相當平平,不過因為阿良的緣故,結果莫名其妙被譽為了劍氣長城的絕色。

    在陸芝的私宅,那個酡顏夫人正在煮茶,這位剛剛一座梅花園子交予避暑行宮的上五境精魅,陸芝與她以道友平輩論,只是酡顏夫人私底下的言行舉止,仍是一直以奴婢自居,此刻跪坐在竹蓆上,雙手為陸先生遞上一杯茶水。

    酡顏夫人輕聲問道:“先前老大劍仙召集陸先生在內的諸多劍仙?”

    陸芝搖搖頭。

    酡顏夫人便識趣不再多問。

    酡顏夫人忍不住以心聲說道:“陸先生,劍修戰死越多,劍氣長城的劍道氣運遺留越多,一旦城破,換了主人,誰得利最多?當然是那蠻荒天下的劍修。那個年輕隱官是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竭盡全力,當個吃力不討好的新任隱官,確實值得欽佩,若是心知肚明,豈不是那沽名釣譽的……幫兇?這等人物,與浩然天下的縱橫家何異?如何當得起陸先生的青眼相看?”

    陸芝反問道:“你對陳平安似乎有些成見?”

    酡顏夫人搖搖頭,“我只是不敢相信,一個年輕人只因為心愛女子在劍氣長城,就能夠做到這個份上。”

    陸芝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只能告訴你,這些都是老大劍仙的意思,陳平安照做而已。”

    酡顏夫人突然眼神明亮起來,說道:“陸先生,有沒有可能,將來某天,我們在浩然天下有個自己的門派?咱們只收女子修士?”

    陸芝笑道:“女大不中留,就算山上只有女弟子,那她們要不要下山歷練?下了山,豈會不去愛慕男子,你到時候還是會煩心的。”

    酡顏夫人哀嘆一聲,以手扇風,“要怪就怪阿良、陳平安這樣的男人,最惹情債。”

    陸芝疑惑道:“阿良也就罷了,陳平安怎麼就招惹情債了?咱們劍氣長城,有女子喜歡他嗎?”

    酡顏夫人伸手扶額,“我的陸先生唉,多了去啊。只說那避暑行宮,我就發覺那個叫羅真意的女子,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的情思,還覺得自己處處冷眼看人,總覺得那個男子句句言語不中聽,便是如何討厭一個男子了。”

    陸芝想了想,有點印象,好像是個挺俊俏的年輕女子。

    陸芝說道:“她為何不喜歡愁苗?好像雙方一直朝夕相處,照理說,她應該喜歡愁苗才對。”

    酡顏夫人頓時神采奕奕,便覺得有大把言語可以與陸先生好好說道了,“陸先生,容我娓娓道來,這裡邊的學問,大了去。”

    陸芝有些後悔,就要打住這種無聊話題,酡顏夫人幽怨道:“陸先生,你就當是解個悶兒。”

    陸芝喝茶如飲酒,次次一飲而盡,遞過茶杯。

    酡顏夫人幫忙倒了一杯茶水,輕聲笑道:“世間好些個男人,總以為風流誤女子,卻不曉得女子又不是眼瞎,其實那些個真正痴情人,才最讓女子悄然開心扉哩。再說了,求之不得之好,愈發好。至於像米裕這種附庸風雅,喜好主動招花引蝶的,真真不入流。還好意思自詡為百花叢中醉神仙,最神仙?”

    陸芝突然說道:“好像米裕與陳平安關係很不錯。”

    酡顏夫人碎嘴罵道:“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躲寒行宮習武練拳的那些孩子,也難得被准許各回各家一趟。

    太象街的姜勻,回了家,開始與自己爺爺吹噓這武夫是如何了不起,劍修比不上的。

    只有祖孫兩人的時候,姜勻行走之時還在練習六步走樁,順便耍了好幾個年輕隱官傳授的拳腳把式,問爺爺咋樣。

    姜礎原本只是敷衍這個最寵溺的孫子,隨便說些不著邊的好話,只是當老劍修看到孫子使出一個所謂的頂心肘後,還真有點刮目相看。

    老人猶豫了一下,由著孫子繼續一路練拳,看似隨口詢問那教拳的老嫗如何,姜勻說那老婆娘拳法湊合,就是脾氣差了些,好像還喜歡故意針對自己。

    姜礎聽到這裡,不怒反笑,十分欣慰。在老人心中,寧府白煉霜,好像就沒有變過模樣,總是那麼個面容清冷的少女模樣。早年偶然間遇到了,厭煩他姜礎看他,少年偏要多偷看她幾眼。

    小姑娘孫蕖回到了玉笏街的豪門大宅,那個早早是劍修的妹妹,心高氣傲的孫藻,難得主動與她這個姐姐聊天,詢問那個年輕隱官的拳法,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厲害嗎?還問孫蕖到底知不知道那個年輕隱官,是怎麼以一人之力擊退蠻荒天下五個天才劍修的,還問那個傢伙真會隔三岔五幫你們喂拳?孫藻的問題太多,孫蕖有些措手不及,孫藻便有些不耐煩,白眼那個姐姐,練了拳,還是這麼扭捏。姐妹二人,最後肩並肩一起坐在欄杆上,孫藻駕馭著那把本命飛劍在兩人身邊四處飛旋,孫蕖一個一個問題與妹妹說了,像是個學塾弟子在面對先生。

    孫蕖試探性說道:“我與你說個老狐嫁女、山神娶親的山水故事?”

    孫藻滿臉不以為然的神色,不過嘴上說道:“我聽聽看。”

    結果一直等到家中長輩來喊孫藻練劍,小姑娘這才跳下欄杆,撂下句故事一點都不好聽,跑去練劍了。

    假小子元造化回了家中,與孃親說起了那邊的練拳事,所有的瑣碎小

    事都一併講了,只是獨獨不說那練拳有多苦。最後元造化有些傷感,說她很羨慕姜勻和許恭的練拳順遂,也羨慕那個背竹箱的郭姐姐。婦人也不知如何勸慰,便將女兒摟在懷裡,婉約笑著,輕輕柔柔,喊著女兒的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