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六十一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流白一直在關注四周戰場形勢,以心聲迅速言語道:“事出突然,暫時並無劍仙救援,我們還是要速戰速決。”

    這位與劍仙綬臣一起出自周密文脈的女子劍修,在甲申帳便一直擔任主官木屐的副手,至今不曾出劍。

    少年?灘第一個祭出本命飛劍,貼地而飛,圍繞著大坑邊緣劃出一道經久不散的劍光流螢。

    “必須逼迫對方現身!”

    ?灘腰間懸佩雙劍,雙手分別按住劍柄,凝神俯瞰塵土瀰漫的大坑底部,些許塵沙,遮掩不住一位劍修的視野,只是不知對方施展了什麼高明障眼法,竟是找尋不見那位年輕隱官的身影,但是陳平安絕對不曾離開此地,?灘以心聲與好友們交流:“不管了,既然眼睛瞧不見,那我就直接去大坑內一探究竟,不給他養傷的機會,竹篋,注意地底山根的動靜,流白,注意出劍截殺陳平安。”

    ?灘一躍而下,以本命飛劍“甲騎”開道,整座大坑邊緣地帶,劍光散去,出現了數以千計的具裝鐵騎,密密麻麻攢簇結陣,雖然每一騎不過巴掌大小,看似滑稽,實則每一騎如飛劍,一時間無數袖珍鐵騎,從大坑頂部沿著斜坡,往下衝鋒,好似潮水傾瀉一處窪地。

    飛劍“甲騎”率先以大軍突進姿態開陣,最適宜勘探那位年輕隱官的陷阱細微處。

    ?灘若是劍氣長城的劍修,光憑這把飛劍最適宜沙場破陣的本命神通,就可以最少被隱官一脈評為乙等,與嶽青的百丈泉、雲雀在天,齊狩的跳珠並列。若有這把本命飛劍擁有更多玄妙,興許都足可與吳承霈的那把“甘霖”同列。

    竹篋作為劉叉的開山大弟子,如果不是劉叉在此次戰役當中收取了一撥記名弟子,便是唯一的嫡傳。

    只是大戰以來,竹篋始終沒有出手,比那同一軍帳的女子劍修流白,要更加雲遮霧繞,竹篋除了一個天下皆知的師承,其餘飛劍有幾把,本命神通,練劍路數,都是未知。他身後揹負巨大劍架,此刻其中六把長劍紛紛離開,圍繞大坑,最終掉轉劍尖,一把把長劍瞬間沒入大地,在地底極深處結陣,不給已經負傷的年輕隱官逃脫包圍圈的機會,即便猶有餘力破開劍陣,也會露出蛛絲馬跡,到時候等待年輕隱官的,必然是凌厲飛劍的攔截,並且絕對不止一把。

    雨四身穿一襲黑袍,只以一截雪白綢緞系挽頭髮,風流倜儻貴公子。

    他心意微動,附近地面上幾件破碎兵器,立即以不同方向向遠處掠去,最終墜落在地,所過之處,並無半點漣漪震動,這就意味著並無陣法陷阱,照理而言,從陳平安與擔任魚餌的侯夔門交手,到最後侯夔門被“手持魚竿”的王座大妖附身,挾武運大勢,不惜與陳平安玉石俱焚,陳平安都處於一個個意外當中,哪怕身穿仙兵品秩的法袍金醴,這會兒都不死也要掉好幾層皮。

    只是雨四依舊覺得不妥。

    離真已經蹲下身,捻起一撮土壤,輕輕捻動,塵土四散而飛,都粘連著絲毫劍意,離真環顧四周,微笑道:“果然有古怪,是一座類似小天地的禁忌之地。上次與我廝殺,都沒有拿出這份本事來,好,很好,我總算可以輸得服氣了。”

    原來那些塵土飄蕩到了十丈之外的時候,如燈芯瞬間點燃,隨即化作灰燼。

    雨四再次駕馭一些墜毀在地的破碎器械,以及妖族的殘肢斷骸,一併飛向遠處。

    果不其然,如撞牆頭,紛紛落地。

    那個年輕隱官既是劍修,又是純粹武夫,斬殺起來尤為麻煩,對方哪怕耗竭一口純粹真氣,就能夠轉去御劍殺人,一旦靈氣需要補給,就轉為武夫出拳,武夫真氣,與劍修靈氣,相互輪換,生生不息,故而先前劍修第二場出城廝殺,事後甲申帳統計雙方戰功,靠著從頭到尾參加了一整場戰事,積少成多,年輕隱官的軍功,高居劍氣長城出城劍修的榜首。當然這與劍仙需要鎮守金色長河有關,而城頭駐守的劍仙,要麼據守一方,要麼為年輕劍修壓陣,劍仙真正出劍的機會,不會太多。

    那一場廝殺,年輕隱官一直在隱藏身份、更換氣息,手段層出不窮,與第一次出城廝殺,有那寧姚護陣,他便能夠以純粹武夫光明正大的開陣,截然不同,第二次趕赴戰場,更像是一位四處撿漏的刺客,只有迫不得已,才以拳劍殺敵。所以在蠻荒天下各大軍帳,這位劍氣長城的外鄉人,為自己贏得了一個新鮮說法:南綬臣北隱官。

    將陳平安從戰場上找出來,已經很難,找到了,將其打傷更難,哪怕願意與陳平安以傷換傷、甚至是不惜以死換傷,對方的撤離逃遁,更是果斷異常,關鍵是陳平安持續作戰的實力,太過驚人,所以比起劍氣長城那些堂堂正正出劍、殺力極大可通天的劍仙,戰場上年輕隱官這種對手,最噁心人。

    “好傢伙,差點著了道。各位,對不住,先前是我的失誤。”

    雨四心中惱火不已,伸手按住佩劍,劍意凝聚為實質,絲絲縷縷雪白劍氣,縈繞於手臂和劍柄四周,劍氣森森,整個劍鞘都被一層薄薄冰霜蔓延覆蓋,“不過由此可見,受傷不輕,不然離真此舉,咱們這位隱官大人肯定會繼續藏藏掖掖,不至於這麼快就露出馬腳。作為賠罪,我最後一個出劍便是!”

    不是甲申帳的成員,肯定會覺得雨四最後這個說法,太過莫名其妙。

    竹篋皺眉問道:“離真,這座小天地,到底如何而來?是與聖人借?小天地也能借嗎?”

    眾人當中,只說對於小天地的熟悉,離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離真早已開始散步,一如首次與陳平安捉對廝殺的閒庭信步,每走幾步,就丟出一件山上重寶,沒辦法,身為託月山的關門弟子,不缺法寶。

    而離真的佈陣之法,造詣極高。

    竹篋的地底劍陣,離真信不過,還得親自再布一座陣法才能放心,既能防止陳平安破陣而出,還可以稍稍攔截劍仙營救。

    離真笑道:“天曉得怎麼來的,當務之急,是確定這座小天地的玄妙,到底是能夠幫助陳平安拔高一境,還是一處刻意針對練氣士的無法之地,或者就只是個拖延戰況的障眼法,好讓劍仙及時趕來與陳平安匯合。”

    雨四早已在勘驗此事,身邊四周,殘肢斷骸懸空飛掠,在那堵無形牆壁附近磕磕碰碰,雨四看了眼大坑之中,塵土早已被自己驅散,只是坑底景象依舊白霧茫茫,“除了隔絕天地的禁制,坑底那邊依舊不好確定,我們四周好像什麼古怪都沒有。要不然我們乾脆出劍,破開這座小天地?”

    離真搖了搖頭,蹲下身,將最後一件法寶壓勝於大地之中,同時以心聲答道:“意義不大,陳平安並不介意我們就此離開,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是圍殺陳平安。先前我以飛沙試探,已經有答案了。如你所料,陳平安確實受傷不輕,以小天地故弄玄虛,歸根結底,他還是為了贏得喘息時間。我們先看看?灘的出劍結果吧。”

    雨四頗為無奈。

    有了圍困之局,竟然找不到人,有些憋屈。

    大坑之中的甲騎大軍,槍矟皆附有小幡,五彩繽紛。

    槍矟所附彩色幟、彩穗,便是?灘飛劍本命神通之二。

    煉劍所需天材地寶繁多,其中最重要的根本之物,就是來自蠻荒天下各大五嶽的山根土壤,可不是為飛劍顯化而出的“鐵騎大軍”裝裝樣子那麼簡單。

    ?灘一個心神不穩,再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懸停於一處雲海之上,隱約有數座山峰,高出雲海如島嶼。

    天地極大。

    ?灘立即停下御風,懸停空中,低頭望去,大地之上,好似一處戰場,一支支鐵騎衝陣,竟是都如無頭蒼蠅一般,地理形勢,根本不按常理,許多原本間距極遠的鐵騎,最終剎那之間就相互衝撞在一起。

    視野所及,恰好有一支碧綠紛紛的鐵騎大軍,與彩幟緋紅的大軍相互碾壓而過。

    ?灘卻沒有收取本命飛劍“甲騎”,只要鐵騎踩踏在大地之上,哪怕是在虛幻的小天地當中,所有槍矟附幡的甲騎大軍,便不損絲毫,事實上戰場也是這般,鐵騎不斷粉碎,又不斷生成如初,不知疲倦,一次次展開衝鋒。?灘很快就發現了那處戰場的玄妙之處,彷彿是一張張薄如白紙的書頁,被幕後人一次次他人肉眼不可及的精巧摺疊,故而一支支鐵騎的行軍路線,盡在對手掌控之中。

    ?灘發現自己的言語心聲,已經無法與竹篋他們交流,身陷困境,少年依舊劍心澄澈,拔出雙劍,一閃而逝。

    一劍消逝之後,一處天幕電光交織成網,瘋狂湧動,不斷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畫卷。

    一劍化虹遠遊,往最遠處急急而去,想要摸索出這座小天地的版圖大小。

    ?灘伸手一抓,本該遠去千丈外的第二把佩劍,竟然往自己後背心直刺而來,被少年握在手心。

    ?灘冷笑道:“鬼鬼祟祟,就靠著些花哨伎倆,這麼與我耗下去?”

    一座山峰之巔,一粒芥子身影,驀然大如山嶽,那龐然巍峨的青衫客,揹負劍匣。

    法相屹立於山峰。

    就好似一人站在路邊石子之上。

    陳平安笑著低頭俯瞰那持劍少年,抬起一手,多出了一把學生贈送的玉竹摺扇,迅猛拍下,四周雲海被那股磅礴氣象扯動,滾動如沸,隱約有雷鳴聲。

    ?灘竟是紋絲不動,任由大扇當頭一拍而下,最終一穿而過。

    ?灘冷笑道:“你的真身,果然受傷極重,就只能靠些假象一味拖延了。”

    陳平安又抬起一手,掌心託有一枚法印,翻轉手掌,大印如山,再次迎向那?灘。

    ?灘揮出一劍,將那枚山字印一斬為二,沒有半點氣機漣漪,唯有劍光。

    又是那心意顯化而成的虛假之物。

    ?灘抖了抖長劍,朝那裝神弄鬼的年輕隱官,勾了勾手指。

    那“陳平安”微微一笑,又捻出一張金色符籙,因為法相所持符籙,在少年?灘眼中過於龐然大物的緣故,一張符膽如金色雷池,蘊含雷池的金色符籙,氣勢洶洶,飄蕩向少年劍修。

    與此同時,陳平安法相左手輕輕一抬,大地之上,一條山脈直接被拔斷山根,從下往上,配合當頭籠罩?灘的金色符籙,掠空砸向後者。

    ?灘手指一抹長劍劍身,手指抵住劍尖處,劍尖處綻放出一粒璀璨光亮,最終以少年劍修為圓心,生出一個劍光大圓,與那符籙和山脈撞在一起。

    此次年輕隱官出手,果然皆是真物!

    ?灘一個福至心靈的猛然後仰,雙指掐訣,身上那件法袍,煥發出光彩奪目的七彩之色,浮現出一位位綵帶飄搖的諸天樂伎,身姿極其小巧可愛,立即護住少年所有本命竅穴。

    ?灘御劍遠離原地,下一刻懸停之時,少年身後亦是出現了一尊金身法相,是一位姿容絕美的天女,微微彎腰傾身,雙手剛好捧住少年身形。

    ?灘脖頸之間,緩緩滲出一長串鮮血珠子。

    少年腳下長劍緩緩顫抖,好似被天地大道所壓制。

    護住少年的那尊女子神祇金身法相,也開始

    出現一寸寸剝落跡象,原本無瑕的璀璨金身,被腐蝕極快。

    ?灘馭劍在手,另外一手輕輕抹去脖子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