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八十三章 還不過來捱打

    寧府相較以往,其實也就是多出一個陳平安,並沒有熱鬧太多。

    寧府的沉寂緣由,太過沉重。

    原本寧府在寧姚出生後,有機會成為董、齊、陳三姓這樣的頂尖家族,如今皆已過眼雲煙,卻又有陰霾揮之不去。

    倒是疊嶂的鋪子那邊,因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的返鄉酒,老劍仙董三更親自出馬,總計六位劍仙拼桌喝酒,大駕光臨,又有三位劍仙在無事牌上刻字,使得小酒鋪剛要走下坡路的生意,一夜過後便生意興隆得不像話,蹲著喝酒的劍修一抓一大把,與此同時,酒鋪推出了晏記鋪子獨有醬菜,買一壺酒,就白送一碟,配合略顯寡淡的竹海洞天酒,哧溜一口酒,嘎嘣脆一口醬菜,滋味絕佳。

    陳平安在寧府的衣食住行,極有規律,撇開每天待在斬龍崖涼亭六個時辰的煉氣,往往是清晨時分,與白嬤嬤一起灑掃庭院半個時辰,在此期間,詳細詢問練拳事宜,在獅子峰李二幫忙喂拳,說得足夠詳細,只不過不同的巔峰宗師,各自闡述拳理,往往根本相通、道路迥異,風光大不一樣,老嫗經常說到細微處,便親自演練拳招,陳平安有樣學樣。老嫗其實尤為欣慰,因為陳平安在街上一戰當中,就已經早早用上了她的拳架,白煉霜的拳法,與絕大多數世間拳意,反其道行之,最重收拳,神意內斂,打熬到一個彷彿圓滿無漏的境地,出神入化,再談向敵遞拳。

    每天午時,與納蘭夜行在芥子小天地演武場上,去熟悉一位玉璞境劍修的飛劍,約莫消耗半個時辰。

    子時時分,還有一場演練,這都是納蘭夜行的要求,想要學習到他截然不同的兩種劍意精髓,這個兩個時辰,就是最佳時分。

    與納蘭夜行學劍,不比與白嬤嬤學拳,經常要負傷,其實納蘭夜行出劍極有分寸,陳平安也就是看著傷痕累累,皮開肉綻,都是小傷,可白嬤嬤卻次次心疼,有次陳平安稍稍受傷重了些許,子時練劍過後,按照老規矩,與納蘭爺爺喝兩盅,結果白嬤嬤對著納蘭夜行就是一通罵,罵了個狗血淋頭,納蘭夜行只是伸手捂住酒杯,不敢還嘴。其實練劍一事,陳平安說過,寧姚也幫著說過,都希望白嬤嬤不用擔心,可不知為何,可謂知書達理的老嫗,唯獨在這件事上,擰不過彎,不太講理,苦的就只能是納蘭夜行了。

    後來聽說陳平安劍氣十八停瓶頸鬆動,有了破關跡象,老嫗這才忍著心疼,勉強算是放過沒有功勞只有苦勞的納蘭夜行。

    關於阿良修改過的十八停,陳平安私底下詢問過寧姚,為何只教了這麼些人。

    寧姚神色凝重,說阿良不是不想多教幾人,而是不敢。

    陳平安當時坐在涼亭內,悚然驚醒,竟是破天荒直接嚇出了一身冷汗。

    教得多了,整個蠻荒天下年輕一輩的妖族劍修,都可以齊齊拔高劍道一籌!

    寧姚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說道:“我至今為止,只教了裴錢一人。”

    寧姚點頭道:“那就沒事。”

    在那之後,陳平安就詢問城池這邊除了兩本版刻書籍,還有沒有一些流散市井的劍仙筆札,無論是本土或是外鄉劍修著作,不管是寫劍氣長城的廝殺見聞,還是遊歷蠻荒天下的山水遊記,都可以。寧姚說這類閒雜書籍,寧府自身收藏不多,藏書樓多是諸子百家聖賢書,不過城池北方的那座海市蜃樓,可以碰碰運氣。

    陳平安卻猶豫起來。

    那座集市,很古怪,其根腳,是名副其實的海市蜃樓,卻長久凝聚不散為實質,瓊樓玉宇,氣派恢宏,宛如仙家府邸,將近四十餘座各色建築,能夠容納數千人之多。城池本身戒備森嚴,對於外鄉人而言,出入不易,所以浩然天下與劍氣長城有長久貿易的鉅商大賈,都在那邊做買賣,奇巧物件,古董珍玩,法寶重器,應有盡有,那座海市蜃樓每百年會虛化,在那邊居住的修士,就需要撤出一次,人物皆出,等到海市蜃樓重新自行凝聚為實,再搬入其中。

    寧姚曾經就在那邊遭遇一場刺殺。

    白嬤嬤也是在那邊從十境武夫跌境為山巔境,純粹武夫不是跌境常見的練氣士,由此可見,當年那場偷襲,何等險峻且慘烈。

    陳平安沒有答應寧姚一起去往那邊,只是打算讓人幫著蒐集書籍,花錢而已,不然辛苦掙錢圖什麼。

    如果不說手段盡出的搏殺,只談修行快慢。

    陳平安哪怕不跟寧姚比較,只與疊嶂陳三秋他們幾個作比較,還是會由衷自愧不如。有一次晏琢在演武場上,說要“代師傳藝”,傳授給小姑娘郭竹酒那套絕世拳法,陳平安蹲在一旁,不理睬一大一小的瞎胡鬧,只是抬頭瞥了眼陳三秋與董畫符在涼亭內的煉氣氣象,以長生橋作為大小兩座天地的橋樑,靈氣流轉之快,簡直讓人目不暇接,陳平安瞧著便有些揪心,總覺得自己每天在那邊呼吸吐納,都對不住斬龍崖這塊風水寶地。

    寧姚站在一旁,安慰道:“你長生橋尚未完全搭建,他們兩個又是金丹修士,你才會覺得差距極大。等你湊足五件本命物,五行相依相輔,如今三件本命物,水字印,寶瓶洲五嶽土壤,木胎神像,三物品秩夠好,已經有了小天地大格局的雛形。要知道哪怕是在劍氣長城,絕大多數地仙劍修,都沒有這麼複雜的丹室。”

    陳平安笑道:“劍修,有一把足夠好的本命劍,就行了,又不需要這麼多本命物支撐。”

    寧姚說道:“我這不是與你說些寬慰言語嗎?”

    陳平安笑道:“心領了。”

    陳平安記起一事,“疊嶂每天忙著鋪子生意,當真不會耽擱她修行?”

    寧姚搖頭道:“不會,除了下五境躋身洞府境,以及躋身金丹,兩次是在寧府,其餘疊嶂破境,都靠自己,每經歷過一場戰場上磨礪,疊嶂就能破境極快,她是一個天生適合大規模廝殺的天才。上次她與董畫符切磋,你其實沒有看到全部,等真正上了戰場,與疊嶂並肩作戰,你就會明白,疊嶂為何會被陳三秋他們當作生死好友,除我之外,陳三秋每次大戰落幕,都要詢問晏胖子和董黑炭,疊嶂的後腦勺看清了沒有,到底美不美。”筆趣庫

    寧姚說道:“故而董、陳兩家長輩,對於出身不太好的疊嶂,其實一直很刮目相看,尤其是陳家那邊,還有意讓一位年輕俊彥,嫁娶疊嶂,陳三秋的那位兄長都點頭答應了,只是疊嶂自己沒答應。董爺爺願意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送行,選在疊嶂的鋪子,與你無關,只與疊嶂救過董黑炭的性命,有關。疊嶂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若必死,無需救我。’董爺爺特別欣賞。”

    寧姚笑道:“這些事情,我沒有跟疊嶂多說,她心思細膩,總會多想,我怕她分心,她對於那些戰功彪炳的前輩劍仙,太過仰慕,過猶不及。先前在店鋪那邊,你應該也察覺到了,不管是左右,還是董爺爺,或是韓槐子酈採他們,疊嶂見到了,都會很緊張。”

    陳平安點點頭,“確實發現了,你要是答應,回頭我可以與她聊聊,關於此事,我比較有心得。”

    寧姚盯住陳平安,問道:“這有什麼不答應的,還是說,你覺得我很不近人情?”

    陳平安伸出雙手,捏住寧姚的臉頰,“怎麼可能呢。”

    一直眼觀八面耳聽四方的晏胖子一個不慎,給學了他拳腳武藝的小姑娘一腿砸在面門上,晏琢渾然不覺,給郭竹酒使眼色,小姑娘轉頭一瞧,倒抽冷氣,師父恁大膽,果然是藝高人膽大!自己更是聰明絕頂運氣好,此次拜師學藝,穩賺不虧!

    寧姚站著不動,任由那傢伙雙指捏住兩邊臉頰,“本事這麼大,去芥子小天地,陪你練練手?”

    陳平安趕緊收手,不過一手負後,一手攤開手掌伸向演武場,微笑道:“請。”

    寧姚一挑眉,掠入演武場靠近南邊的那處芥子天地,飄然站定,輕輕擰轉手腕。

    陳平安跑了個沒影。

    寧姚也沒追他,只是祭出飛劍,在芥子天地中閒庭信步,連練劍都算不上,只是久未讓自身飛劍見天地罷了。

    修行一事,對於寧姚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郭竹酒怔怔道:“審時度勢,能伸能屈,吾師真乃大丈夫也。”

    晏琢問道:“綠端,我教你拳法,你教我這馬屁功夫,如何?”

    小姑娘學那青衫劍客師父當初在大街一役,對敵之前,擺出一手握拳在前、一手負後的瀟灑姿勢,搖頭道:“你心不誠,資質更差。”

    晏琢有點懵。

    寧姚招手道:“綠端,過來捱打。”

    郭竹酒嚷了一句好嘞,然後就開始跑路,好歹是位中五境劍修,御風逃遁不難,就是不如未來師父那般行雲流水罷了。

    弟子不如師,無需羞愧。

    只可惜被寧姚伸手一抓,以火候剛好的一陣細密劍氣,裹挾郭竹酒,將其隨隨便便拽到自己身邊。

    郭竹酒一個踉蹌站定,輕喝一聲,雙手合掌,然後十指交纏掐訣,“天靈靈地靈靈,寧姐姐瞧不見,打了也不疼!”

    晏琢雙手捂住臉,狠狠揉搓起來,自言自語道:“要我收綠端這

    種弟子,我寧肯拜她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