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六十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阮姑娘?”

    魏檗微笑點頭。

    陳平安問道:“這也需要你來提醒?以阮姑娘的脾氣,只要登山了,肯定要來竹樓這邊。”

    魏檗一臉好心被當作驢肝肺的受傷表情。

    陳平安氣笑道:“我不過是與阮姑娘見一面,雖是夜晚,可眾目睽睽之下,你們又沒有什麼熱鬧可看,你這位北嶽正神,已經空閒到這個份上了嗎?”

    魏檗一身正氣凜然,指了指山門,再點了點陳平安,“如今我北嶽轄境,分出了內院外院,內院裡邊最大的兩個地主碰頭,我能不上點心?”

    陳平安不再理會魏檗,起身去迎接阮秀。

    既然知道了她登山拜訪,身為落魄山的山主,還是要拿出些待客的禮數。

    魏檗沒有隨行,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真沒有點什麼?這傢伙瞧著很光風霽月啊。”

    一聽說是那位對自己特別和氣溫婉的青衣姐姐造訪,裴錢比誰都開心,蹦跳起來,腳底抹油,飛奔而走,結果一頭撞入一道漣漪陣陣的山霧水簾當中,一個踉蹌,發現自己又站在了石桌旁邊,裴錢左看右看,發現四周泛起一些微妙的漣漪,倏忽變化不定,此起彼伏,她惱火道:“魏先生,你一個山嶽神靈,用鬼打牆這種卑劣的小把戲,不害臊嗎?”

    魏檗無奈道:“你摻和什麼?打個比方,你師父困了,想要睡覺,你提個大燈籠在屋子裡邊逛蕩,合適嗎?”

    裴錢雙臂環胸,伸出兩根手指揉著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後,認真問道:“還沒有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就睡覺,不太合適吧?我可聽說了,阮師傅如今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使,所以不太喜歡我師父跟阮姐姐在一起。不然魏先生你陪著我去逛一逛龍泉劍宗,拉著阮師傅嘮嘮嗑?明兒天一亮,生米煮成熟飯,不是二師孃也是二師孃了,嘿嘿嘿,師孃與錢,真是越多越好……”

    這些當然是裴錢的玩笑話,反正師父不在,魏檗又不是愛告刁狀的那種無聊傢伙,所以裴錢言行無忌,隨心所欲。

    不過裴錢在龍泉郡,最喜歡阮秀,是真心的,裴錢是發自肺腑親近阮秀,不單單是看過了崔東山那幅光陰長河畫卷而已,裴錢到了落魄山後,第一眼見到那位扎長馬尾的青衣姐姐,就心生歡喜。而當裴錢看著阮秀,就像看到一幅無比“溫暖”的畫卷,不是崔東山那種讓人骨頭冒寒氣的場景,而是煮海烹湖,天地沸騰,火漿漫天,鮮紅一片。

    有位女子高坐王座,單手托腮,俯瞰大地,那個面容模糊的阮秀姐姐,另外一隻手中,握著一輪好似被她從天幕穹頂摘下的圓日,被她輕輕擰轉,彷彿已是世間最濃稠的火源精華,綻放出無數條光線,照耀四方。

    只是這個秘密,裴錢連粉裙女童都沒有告訴,只願意以後與師父單獨相處的時候,跟他講一講。

    魏檗頭疼。

    好在崔姓老人已經走出竹樓,裴錢立即坐回石凳,轉頭問粉裙女童有沒有瓜子,後者趕緊掏出一把,遞給自家先生的開山大弟子。她們倆關係好著呢。

    裴錢低頭嗑著瓜子,對那個光腳老爺子,她還是有些怕,尤其是聽過粉裙女童提及當年師父的練拳經歷,裴錢差點沒做噩夢,所以她寧肯成天在外邊晃盪,就怕老爺子一眼看穿她是那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才。

    老人對裴錢和粉裙女童說道:“還不回去睡覺?”

    裴錢只得拉著粉裙女童一起離開,竹樓不遠處,建造了幾座不大的府邸,裴錢跟粉裙女童住在一個院子裡頭,當鄰居。

    老人望向山門那邊,冷笑道:“敢揹著一把劍來見我,說明心性還沒有變太多。”

    魏檗笑問道:“若是陳平安不敢背劍登樓,畏畏縮縮,崔先生是不是就要糟心了?”

    老人哈哈大笑,“糟心?不過是多喂幾次拳的事情,就能變回當年那個小崽子,天底下哪有拳頭講不通的道理,道理只分兩種,我一拳就能講明白的,此外不過是兩拳才能讓人開竅的。”

    魏檗苦笑道:“崔先生可是世族出身。”

    “曾是崔氏家主又如何?我讀書讀成書院聖人了嗎?自己讀書不濟事,那麼教出了聖人子孫嗎?”

    老人自嘲道:“所以我既清楚讀書人的處事不易,更知道讀書人的劣根。”

    魏檗不再言語。

    這位寶瓶洲當下最引人矚目的山嶽神祇,站在崖畔,玉樹臨風,白衣大袖,飄飄乎出塵。宛如一株玉白靈芝高崖生。

    老人問道:“阮邛為何臨時改變主意,不收下牛角山包袱齋遺留下來的那座仙家渡口?為何將這等天大便宜轉手讓給你和陳平安?”

    魏檗說道:“還以為崔先生不會在意這些紅塵俗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朱斂這潑皮無賴,跟那幾個孩子在這裡下五子棋的時候,故意碎碎唸叨,也不嫌煩,我好幾次差點沒忍住,將他一拳打落山崖。”

    對於朱斂,魏檗與之相談甚歡,相見恨晚。

    朱斂厲害到了什麼程度?厲害到了讓魏檗都要由衷認為早認識朱斂幾年,他魏檗就可以早幾年解開心結,就不會最後一次在棋墩山的小道上,與她擦肩而過,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而是應該早早離開棋墩山,去找到她,即便命裡註定,雙方生生世世無法在一起,可既然他作為山水神祇,長壽如仙人長生,也該每一生一世,更近一些,看著她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而不是躲在棋墩山長吁短嘆,年復一年。

    至於朱斂為何不願與崔老先生學拳,魏檗從不過問。

    當下魏檗解釋道:“關於買山一事,我私底下與阮聖人,有過兩場開誠佈公的談話。一方面阮聖人租借了陳平安那幾座山頭數百年,當時自然是互利互惠,陳平安只留下落魄山和真珠山,便不會風頭太盛,免去許多來自大驪京城和別處修士的眼紅視線,阮聖人也能壯大山門版圖,可是後來陳平安迅猛崛起,已經自保無憂,阮聖人便有些過意不去,覺得當年那樁原本出於好心的契約,是陳平安吃虧了,所以才願意收了渡口又轉手,如此一來,加上我從中斡旋,大驪朝廷,牛角山包袱齋,陳平安,三方都有臺階下。”

    魏檗笑道:“畢竟大驪朝廷,還是比較樂意見到我與阮聖人,關係融洽些。”

    老人笑容玩味,“至於另一個方面,還是阮邛不希望跟陳平安有太多人情往來的牽扯,買賣做得越公道,陳平安就越沒臉皮拐騙他閨女了。”

    魏檗對此不予置評。

    這都快成了阮邛的心病。

    魏檗和老人一起望向山腳一處,相視一笑。

    坐鎮一方的聖人,淪落至此,也不多見。

    魏檗說道:“我去為阮聖人寬寬心。”

    老人點點頭,“若說市井人家,為人父母,如此勞心,也就罷了,這個風雪廟打鐵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魏檗一閃而逝。

    在大驪北嶽地界,魏檗就是山水之主。

    甚至比起聖人阮邛還要更加名正言順。

    即便將來其餘大驪四嶽確定,魏檗仍是那會兒整座寶瓶洲五嶽神祇中最疆土廣袤的一位,由於寶瓶洲地理形勢,是南北長、東西窄,這就意味著東嶽西嶽,相較於北嶽南嶽,會有先天劣勢,而大驪根本,還在北方,如今京城,是宋氏龍興之地,祖宗家業都在北部,這就使得北嶽又要稍稍高出南嶽一頭,因此哪怕一洲大局底定,大驪宋氏未來遷都南移,多半不會一口氣遷徙到中部綵衣國梳水國以南,因為那兒還有一座觀湖書院,大驪宋氏不至於自斷一氣,割裂南北。

    故而當大驪鐵騎的馬蹄,踩踏在老龍城的南海之濱,唯一可以與魏檗掰腕子的山嶽神祇,就只有中嶽了。

    落魄山的半山腰。

    陳平安與阮秀相逢。

    阮秀看著那個停步招手的年輕人,她眨了眨眼眸,快步向前,然後兩人並肩登山。

    沒有什麼朋友間久而未見後的些許生疏,水到渠成。

    陳平安笑道:“你那晚在書簡湖芙蓉山的出手,我其實在青峽島遠遠瞧見了,氣勢很足。”

    阮秀微微羞赧,輕聲道:“下山歷練,跟一幫大驪粘杆郎同行南下,後來見著了一個自稱是你學生的崔東山,又一起跑了趟梅釉國。”

    陳

    平安點頭道:“後來我和朋友一起遊歷梅釉國,我還見過你們追殺朱熒劍修的戰場,就在春花江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