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四十三章 謹遵法旨

    陳平安心中有些惱火,心想不該如此隨心所欲,念頭一起,就信馬由韁,這趟三百里水路,就惹來這些水妖水鬼的覬覦,真要起了衝突,養劍葫還在肉身那邊,之前在河上練習六步走樁,十分生澀,又出了幾拳,更是軟綿無力,陰神好似天生不擅武學拳法,一想到方才河底那對燈籠雙眼,陳平安就有些後怕。

    鍾魁興許是看穿了陳平安的心思,“陰神本就喜好夜遊天地,你初次出竅神遊,新生陰神別處不去,偏偏就來到這埋河水神廟,按照練氣士的說法,這就有可能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了,仍是要小心應對,機緣一事,福禍不定,可不全是好事。”

    陳平安問道:“那水神廟裡頭的廟祝,是不是修士?能發現我的陰神身份嗎?”

    鍾魁沒好氣道:“就埋河娘娘那性子,隔三岔五就要去跟水妖打生打死,河裡頭又有這麼多冤魂厲鬼,全部被那頭水妖驅使,你覺得還擺放著她金身的水神廟,能沒有高人坐鎮?不然早給那頭自封‘黃仙君’的水妖,連廟帶小山一起吞入腹中了。”

    陳平安汗顏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鍾魁總算說了個好消息,“不過你放心,你這尊陰神,很虛,只要不進祠廟燒香,水神廟那邊就沒人看得出來。”

    鍾魁皺了皺眉頭,繞著陳平安轉了一圈,嘖嘖稱奇,“陳平安,你是不是遭遇過兩次大禍?一次極早,傷到了命數,一次就在幾年前,斷了長生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一向謹小慎微的他,於是破例沒有刻意隱瞞,“差不多是這樣。”

    既為此人身上的大伏書院君子頭銜,更為鍾魁稱呼的“齊先生”。

    鍾魁揉著下巴,陷入沉思。

    陳平安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鍾魁依然在打量著陳平安,緩緩道:“樹有年輪,可觀歲數。這人的魂魄,其實也差不多,只是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人之皮囊血肉筋骨,就像在兩者之間豎立了一堵牆。”

    見陳平安一臉迷糊,鍾魁舉了個例子,“打個比方,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修士想要相互查看,即便熟稔神人掌上觀山河的神通,任你是十二境仙人的修為,都不管用了。可當你陰神顯化後,魂魄就如水落石出,更加清晰,便能夠讓我看出許多端倪。”

    鍾魁突然笑道:“陳平安,你這個縫補匠當得有點辛苦了。”

    碎的是本命瓷,在驪珠洞天中陳平安便抓不住任何福緣。斷的是長生橋,一副身軀四面漏風漏雨,才需要練習撼山拳吊命。

    鍾魁說陳平安是個苦兮兮的縫補匠,可謂一語中的。

    前有寶瓶洲賢人周矩,口誦詩篇,就能讓敵人身處罡風,瞬間形銷骨立,後有桐葉洲君子鍾魁,更是深不可測,陳平安一時間對這些儒家書院,有了更復雜深刻的感受。

    陳平安問道:“你要進廟燒頭香?書院君子這麼做,不會有問題?”

    鍾魁有些忍俊不禁,“如果被書院某些迂腐夫子曉得了,非議應該會有一些,只是無傷大雅,讀書人沒你想的那麼死板。”

    鍾魁咦了一聲,滿臉促狹笑意,“好嘛,借你的光,我可以領教一下埋河水神娘娘的暴脾氣了。”

    鍾魁嘴唇微動,兩人四周的埋河水流如遇河中砥柱,繞行而過,同時泛起一陣淡淡的瑩光,大傘遮蔽,華蓋當頭,遮掩了兩人身形。

    然後鍾魁抓住陳平安手臂,“隨我一起去看好戲。”

    埋河變得渾濁不堪,洶湧跌宕,像是有一連串水下悶雷在河中炸開。

    距離水神廟三四里,一段河流的底部,成了一處戰場。

    陳平安遙遙望去,有一個嬌小身影,手持一物,每一次揮動,都在水中滑出一條絢爛的銀色弧線,由於速度太快,銀線不斷累積,就像一幅凌亂的草書,充滿了大寫意風采。

    那個身影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漆黑黑底,像是點燃了一盞明燈,尤為矚目。

    女子個子很矮,顯得嬌小玲瓏,相貌年輕,其實長得姿容平平,還有些娃娃臉,圓乎乎的,只是一身湛然金光,眼神凌厲,很有威勢。

    腰間挎長刀,背後負長劍,手裡頭還拎著一杆鐵槍,極長,快有她兩人高了。

    刀鞘青紫色,以金絲纏繞了大半。

    劍鞘與劍柄交界處,有五彩雲霞蒸騰而出,景象瑰麗,想來那把鞘中長劍,定非凡品。

    她在水中來去如風,毫無阻滯,快若奔雷,手中長槍,數次劃破那頭水中妖物的龐大身軀,鮮血四濺,使得埋河之水充滿了血腥氣味。

    一次被水妖頭顱撞在身上,給砸入河底,帶起一陣轟隆隆聲響,轉瞬間身形暴起,就一槍刺透那巨妖的下頜,妖物的哀嚎震天響,瘋狂扭轉身軀,使得埋河開始掀起滔天巨浪,就連水神廟那邊的老百姓都發現了異樣,只是人人並無畏懼,踮腳翹首,紛紛開始遠眺,當做了一樁新鮮事看待。

    矮小女子除了出手暴戾迅猛之外,還是一個喜歡打架時罵人的黑衣姑娘。

    “孽畜你反了天!我不去找你的麻煩,已經算你祖墳冒青煙了……罷了,你本就是個沒祖墳的孽畜。既然你有膽子來我廟前,我就要你留下幾百斤肉在這裡!”

    “別以為你朝中有人,每年往蜃景城塞七八十萬兩銀子,一直想要將我碧遊府撤掉府君身份,我就怕了你,便是埋河水廟哪天真成了大泉淫祠,拼了金身不要又如何?說了要將你砍成十八截,就不會只將你跺成十七段!”

    “孽畜,來來來,再吃我一槍!回頭我要讓府上做一碗爆炒鱔魚麵,味道極好!”

    妖物體型巨大,呈現出金黃色,裸露無鱗片,那種滑膩,讓人作嘔。

    它本是一座大泉著名湖泊中的妖物,世間物久成精,只是修行緩慢,雖有一份天大機緣早早到手,可六百多年勤懇修行後,依舊被攔在龍門境門檻外一百多年,後來有一位泛湖遊歷的高人指點,它便離開了湖中老巢,上了岸,歷盡坎坷,從埋河源頭開始往下走,模仿那蛟龍走江,破了瓶頸,得以躋身龍門境,若是一路給它暢通無阻地走水下去,到了埋河與江交匯處,再順勢以此入海,說不定就要成就金丹。

    不曾想經過埋河水神廟時候,那個臭娘們竟然嫌棄它弄死了一些凡俗夫子,就說要替天行道,甚至不惜與它拼命,它那會兒剛剛躋身龍門境,氣勢正盛,並沒有將她放在眼中,老巢所在的湖泊亦有水神坐鎮,不過是它的應聲蟲而已,向它卑躬屈膝,每年還會向它納貢。

    從埋河水神廟外的河段,雙方一直往上游殺去,那一場廝殺打得翻天覆地,最終水漫兩岸三百里,所幸是那荒郊野嶺的河段,才沒有殃及百姓。

    它在水中竟然不敵那位埋河水神,便只得退回埋河上游,休養生息了數十年,在龍門境穩固後,便可以幻化出人形,它以壯漢形象上岸,攜帶重寶,親自去碧遊府登門請罪,哪裡知道那個腦子壞了的臭婆娘竟然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它那次也是兇性大發,雙方法寶盡出,比起初次河中遭遇戰,更為慘烈,碧遊府都給淹沒大半,毀壞無數,水神廟的河神金身都出現了裂縫,而它更沒討到好處,一件本命法寶和一件鎮水重寶,一損一毀,慘敗而退,之後這兩百多年,它將那碧遊府之戰,視為奇恥大辱,哪怕種種經營謀劃之後,道行暴漲,已經臨近金丹門檻,可是始終沒有幻化人身,它發誓只有這個瘋婆娘金身崩壞、祠廟廢棄之日,它才會大搖大擺上岸。

    至於那一堆金身碎片,自然就是它的盤中餐了,說不定不用去往那條入海大江,就可以一舉躋身金丹境!

    只是正兒八經的水中廝殺,它還真不是這位埋河水神的對手,一次都沒有佔到過便宜。

    打了兩百多年的交道,好像那婆姨鐵了心要將它攔阻在埋河上游,她也因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哪怕年復一年,受著那麼多人間香火,金身塑造得進展緩慢。

    今夜它又毫無懸念地多吃了一場敗仗,迅猛往上游撤退。

    矮小女子見它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追殺不已,它就

    上岸禍害百姓,這才憤憤然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