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有小事大如鬥

    (萬字章節,補上昨天的請假。ps:本章的章節名借自一位讀者。)

    站在桂花島山腳渡口處,陳平安輕輕跨出一腳,便踏上了倒懸山。

    桂姨事先就跟陳平安說好,在桂花島靠岸的那一刻,就是渡船最繁忙的時分,那些來自寶瓶洲、俱蘆洲和桐葉洲的貨物卸載,不能有絲毫差錯,否則老龍城范家的金字招牌就要砸了,所以她和老舟子以及馬致三人,需要親自盯著每一手貨物的交易,沒辦法帶他去倒懸山客棧下榻,原本桂姨想讓金粟領著陳平安,去往那間與桂花島世代交好的客棧下榻,被陳平安婉拒,惹來金粟心中微微埋怨,這座倒懸山,無奇不有,讓人遊歷再多次都會覺得新鮮。

    結果這位正鬱悶的桂花小娘,看到那背劍少年朝咧嘴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金粟狠狠瞪了一眼,少年跟桂夫人老舟子三位老神仙揮手告別,似乎不敢金粟眼神對峙,已經轉身快步跑向渡口。看著少年路荒而逃的背影,金粟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平安行走在人頭攢動的人流之中,深呼吸一口氣。

    終於到了。

    通過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除了一枚進入倒懸山的青木通關牌外,需要再過一關的桂花島百餘人,多領了一枚玉牌,同時得到告知,他們在三天後的子時通關,一炷香後就要輪到下一撥人,過時不候。

    陳平安走下船,腰間懸掛著那枚只篆刻有一個“涯”字的白玉牌,桂姨告訴他,倒懸山上風景各異,商鋪林立,趁著這三天功夫,可以多走走,若是相中了心儀的法寶器物,手中錢財不夠,可以跟客棧掌櫃借,十顆穀雨錢以下,那位掌櫃都會答應,而且按照老規矩,記在桂花島頭上。

    山崖畔的這座渡口,名為捉放渡,源於渡口附近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古亭,懸掛匾額“捉放亭”,是某一脈道統前任老掌教的親筆手書。

    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築,隸屬於此方天地的道家,其餘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別屹立於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相較於方圓百里有餘的倒懸山,道祖二弟子這一脈道統,無論是地盤大小,還是徒子徒孫的人數,在倒懸山都不算太誇張。

    “陳公子,陳公子。”

    有人在陳平安背後急乎乎嚷著,陳平安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劉幽州的綠衣少年,後者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竹筒倒豆子,問了一連串問題,“陳公子,你在倒懸山上住哪兒?有約好的地方嗎?沒有的話,不然去我那邊?我家在這邊有棟宅子,靠近一個叫敬劍閣的地方,據說宅子還挺大,我一直想要謝你呢,不然給我個機會?”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用,桂花島幫我安排好了,去鸛雀客棧住。”

    那個來自北方皚皚洲的少年一臉失落,仍是不願死心,“這樣啊,那我回頭能找你玩嗎?我是第一次來倒懸山,要好好逛逛,咱們一起唄?”

    陳平安愣了愣。

    老嫗無奈道:“少爺,萍水初逢,你便如此熱絡交往,不合情理的。別說是陳公子不敢答應,便是換成我,也不會點頭。”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那少年神色黯然,“好吧,陳公子,我住在猿蹂府,你要是沒事情的話,可以來找我,就說找劉幽州,是我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這個沒問題。”

    陳平安和劉幽州以及老嫗同時轉頭,一位姿容動人的“女子”站在三人附近,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嫗蒼老臉龐上滿是笑容,如枯木逢春,和顏悅色問道:“這位小仙師,可是有什麼為難?”

    但是他對老嫗視而不見,盯著陳平安,喂了一聲,“你能不能借我一顆穀雨錢?我以後還你三五顆就是。”

    陳平安遞過去一顆穀雨錢,那人接過手,笑著離去。

    少年劉幽州輕聲道:“陳公子,是你朋友?”

    陳平安搖頭道:“不認識。”

    劉幽州驚訝道:“那你也借錢給人家?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最會騙人了。陳公子,容我多嘴一句啊,一顆穀雨錢,哪怕錢再少,也不能這般行走江湖啊。”

    陳平安呲牙咧嘴,告辭離去。

    一顆穀雨錢還少?好看的姑娘?

    老嫗忍俊不禁,笑道:“少爺,你難道沒有看出那位漂亮姑娘,其實是一位男子?”

    劉幽州呆若木雞,小聲道:“我方才光顧著偷瞄那姑娘的臉蛋和身段了,沒敢多看。”

    老嫗只得反駁道:“少爺,人家不是姑娘唉。”

    劉幽州一揮袖子,大步向前,“長那麼好看,我就當他是姑娘了。”

    陳平安沒有急於去往鸛雀客棧,而是跟隨一股人流去附近的捉放亭。

    等到陳平安臨近人滿為患的小亭子,難免有些失望,覺得好像名不副實,亭子極小,甚至不比綵衣國宋老劍聖家的山水亭大,亭子內外已經站了不下百餘人。陳平安踮起腳尖,看了眼見縫插針都難的小亭子,就打算去鸛雀客棧。

    陳平安剛要離去,身後有熟悉嗓音響起,跟他的容貌一樣陰柔,“不去亭子裡停留片刻?”

    他與陳平安並肩而立,陳平安轉頭笑道:“這也太擠了,不敢去,怕出不來。”

    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三位女子,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進入捉放亭,他微笑道:“你只管跟著我,就當我先還你那一顆穀雨錢的利息。”

    陳平安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自己喉結,笑容古怪,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障眼法?”

    “你的酒壺先借我一用,放心,這麼個小破葫蘆,我還不放在眼裡,我那隻養劍葫,算是你們的老祖宗,只是沒敢拿出來罷了。”他朝陳平安點了點頭,二話不說拿過陳平安腰間的姜壺,快步走向那三位姿色上等的年輕女子,一邊仰頭喝酒,於是女子傾國傾城的容顏,男的豪邁奔放的氣概,同時在他身上顯現,

    然後片刻之後,那人站在花叢之中,就朝陳平安揮揮手,陳平安只得走過去,那人以陳平安聽不懂的話語介紹了一通,然後又用寶瓶洲雅言給陳平安說了一遍,原來三位女子是婆娑洲的宗門子弟,結伴聯袂遊歷海外,需要斬殺一頭龍門境的海中巨妖,才算完成歷練,終點即是這座倒懸山,之後就要返回南婆娑洲師門。

    之後他不由分說拽著陳平安胳膊,帶著三位婆娑洲仙子一起殺向捉放亭。

    捉放亭,相傳那座青冥天下的道家正統,三位掌教之一的“真無敵”,道祖座下二弟子,當初丟下這方最大的山字印後,親臨此地,有位十二境巔峰的大妖不知如何手段,悄然越過了劍氣長城的眾多禁制,來到倒懸山,結果第一次所見之人,恰好就是那位掌教,當時倒懸山一帶,是個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大妖本以為從此天高任鳥飛,見著了那位道人,自然出言不遜,就要將其一口吃下,至於結局,毫無懸念,被那位道家掌教一巴掌拍了個半死,只是最後不知內幕如何,那位被譽為四座天下最能打的老道人,將那頭大妖丟回了劍氣長城以南。

    後世倒懸山道人,便建造此亭,彰顯那位掌教的道法通天。

    這一趟捉放亭之行,陳平安累得汗流浹背,因為三位仙子,加上姿容猶勝他們一籌的那個傢伙,小亭內外人人並肩擦踵,有些是無心的碰撞,有些是有心的揩油,陳平安便只好儘量護著她們,還得做到不能監守自盜,自然勞心勞力,處處皆是細微的勾心鬥角,好在倒懸山第一條規矩就是傷人者死,所以武夫四境的陳平安應對得還算成功。

    成功走出捉放亭後,陳平安兩人跟那三位仙子分道揚鑣,她們還要去往最近一處景點,麋鹿崖。

    陳平安收回養劍葫,別在腰間,無奈道:“以後別再幹這種事情了。”

    他白了一眼陳平安,“沒勁,我陪仙子姐姐們耍去。”

    陳平安如釋重負,告辭離去。

    那人瞥了眼陳平安的遠去背影,嘀咕道:“也太正兒八經了,竟然還不是假裝的,難道是哪家老夫子教出來的小夫子?”

    附近有英俊男子搭訕,“這位小姐,一個人賞景呢?”

    他笑呵呵道:“呢你大爺的呢,老子跟你孃親一起逛過窯子呢。”

    那器宇軒昂的男子趕緊擺手,示意身邊扈從不要輕舉妄動,最後笑容燦爛,伸出大拇指,“姑娘這性格,我喜歡。”

    他徑直離開捉放亭,途中猶豫是先去敬劍閣還是上香樓。

    男子望向那位腰繫綵帶的大美人,感慨道:“唯有山上,方有此等通透靈秀的女子,修行好啊。山下女子,便是皮囊再出彩,不過短短十幾二十年的動人時光。”

    一位貼身扈從以中土神洲的大雅言,輕聲提醒道:“陛下,可以動身去往雷澤臺了,莫要讓國師久等。”

    男子嗯了一聲,笑道:“速去。”

    被稱呼為陛下的男子也好,扈從也罷,好像都沒有覺得一位九五之尊,讓一位國師等候是對的。

    一行人匆忙趕往雷澤臺。

    雷澤臺,是一處九十九階的高臺,一隻巨大甘露碗的模樣,其中雷電濃稠漿液狀。

    傳聞是道老二施展無上神通,從那座只見文字記載、不知所蹤的上古雷澤中,“掬起一捧水”,放置在了倒懸山,嫡傳弟子之一的大天君,每次打殺了不守規矩的各路神仙精怪,一律將他們的魂魄拘押在此處。

    雷澤臺這邊,今日竟然封禁,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此時此刻,唯有一人身形高大,屈膝半蹲在最高處的雷澤旁,手肘抵住膝蓋,下巴抵住胳膊,一把無鞘長劍懸停在雷澤之中,露出小半截,長劍入澤之後,整座小雷澤都在沸騰翻滾。

    應該是此人在淬鍊佩劍。

    一位手捧拂塵的老道人站在高臺底部,笑容和煦,滿臉的與有榮焉。

    老道人作為倒懸山的三把手,被南海所有蛟龍之屬視為天敵,千年之間,斬殺蛟龍無數,硬生生被道人打造出一把半仙兵的拂塵,最近的五百年間,老道人曾經與婆娑洲

    的兩位陳氏儒聖,在南海之水交手,威名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