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九十九章 春山花開如火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浩然九洲,時過境遷,一地有了一地的壓勝之物,比如那棵萬年梧桐樹之於桐葉洲。

    而一洲山河版圖狀若水瓶的寶瓶洲,亦是同理。

    地脈深處,是一處禁制重重的太虛境界,茫然無垠,除了對峙雙方,空中懸有一隻佈滿遠古篆文的正方形鐵匣,木匣下方又有一層木板模樣的簡陋托盤,將那鐵匣虛託而起。

    謝狗盤腿坐在在這處太虛境地內,雙臂環胸,目露讚許神色,老氣橫秋道:“解開兩層山水禁制,靠法寶和蠻力打破三層,你們能夠走到這裡,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戰績啦,書上不是有個雪夜訪友的典故嗎?你們可以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了。看,下雪了,好大一場鵝毛雪。”

    她說下雪,果真就下雪。

    敵友未分,宋續以心聲提醒其餘五人不著急動手。

    面對一位能夠隱匿氣機、一路尾隨來到此地的大修士,哪敢掉以輕心,地支一脈五位修士,此刻嚴陣以待,腰懸“戌”字腰牌的餘瑜,少女雙手合掌結陣,寶光煥發,手心手背佈滿了雲紋古篆,她一側肩頭,隨之出現一位少年姿容的上古劍仙陰神,袖珍身形,頭戴芙蓉道冠,佩劍著朱衣,雪白珠串綴衣縫。

    “午”字陣師,韓晝錦無需掐訣唸咒,便造就出一座山土皆赤、紫氣升騰的仙府宮闕,內有靈寶唱贊宛如天籟。

    小和尚身穿素紗禪衣,懸“辰”字腰牌,雙手結法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閉眼處起雷池,腳下出現一座蓮池。

    謝狗嘖嘖稱奇道:“以縫衣人的手段,行僭越之舉,膽敢敕令一尊上古劍仙的英靈陰魂,又煉化了一處上古仙真統轄山河的治所,小和尚的念淨觀想,睜眼閉眼間,憑此串聯陰陽與幽明,一個修習佛法的,竟然連臭牛鼻子的五雷正法,都能學到手,你們一個個的,都很厲害啊,人才,都是人才,當之無愧的年輕俊彥!”

    餘瑜以心聲說道:“麻溜的,趕緊算一卦,試探深淺,看看是什麼來路,打不過就跑路,反正回頭咱們也可以搬救兵。”

    無法確定這個貂帽少女的真實年齡,境界肯定是上五境起步了,而且還是一個大驪刑部不曾記錄在冊的修士,這就很奇怪了,難道是剛剛潛入寶瓶洲的外鄉修士?

    小沙彌雙手合十,唸唸有詞,“佛祖保佑今日無事,即便有驚也無險,大夥兒都平平安安的。回頭我就去廟裡捐香油錢,可不是買賣,就是個心意。”

    那個兩坨腮紅的不速之客,好像聽到了他們的心聲,咧嘴笑道:“小道士別算卦了,白耗心神而已,反正是自家人,彎來繞去都算親戚哩,肯定打不起來。”

    小沙彌再次雙手合十,默唸道:“佛祖保佑。”

    又踢到鐵板,碰到世外高人了。

    早知道出門就該翻翻黃曆的。

    餘瑜笑呵呵道:“親戚,自家人?怎麼說,前輩不會是說笑話吧?”

    謝狗微笑道:“信不信由你們。”

    察覺到道士葛嶺的異樣,餘瑜疑惑道:“算個卦而已,要說吐血都算正常的,但是你閉上眼睛作甚,咦,咋個還流眼淚了?”

    葛嶺眨了眨眼睛,眼眶佈滿血絲,無奈道:“很古怪,就像一輪大日近在咫尺,只是看了一眼就遭不住。”

    餘瑜苦兮兮道:“得了,那就還是砍瓜切菜的結果唄。”

    葛嶺苦笑點頭。

    對方極有可能是一位仙人。

    如今有周海鏡這位山巔境武夫補上最後缺口,若是十二人都在場,他們還有一戰之力,可惜袁化境六人身在長春宮,不曾一起隨行探寶。

    謝狗嘆了口氣,“這就是不聽勸的下場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話說得準不準?”

    “暫時無法與袁化境他們聯繫,陳先生也不在,咋個辦?”

    少女一跺腳,“難道真要喝酒麼?!”

    先前在改豔的客棧裡邊,陳先生為他們每個人“傳道”,消除隱患,免得將來修道遇到心魔,只有到了餘瑜這邊,陳平安給了她三個字,多喝酒。

    他們這個小山頭,領袖是劍修宋續,智囊和軍師,則是看似大大咧咧的餘瑜。

    謝狗意態閒適,伸手指了指那隻匣子,“勸你們千萬千萬,別打開這隻鐵匣子,一個不小心,就要連人帶魂魄,都瞬間積雪消融嘍。別覺得有點旁門左道,就不當回事,這種魂飛魄散,是實打實的化作灰燼,哪怕是個飛昇境大修士,或是那幾個神通廣大的老古董,能夠一路找到酆都那邊去,一樣救不了你們。接不住匣子裡邊的東西,它就會墜地,先砸碎那層失去陣法支撐的木板,就跟鐵塊砸薄紙差不多了,只會一路轟隆隆洞穿寶瓶洲陸地,墜入位於深海中的山根,大水沸騰,導致整個寶瓶洲就像個蒸籠,一洲山河處處生靈塗炭,單憑你們幾個,境界不太夠,兜不住的。”

    虧得自己來得早,若是再晚一步,被這幫娃兒將匣子收入囊中,那麼此物真正的歸屬,可就是一筆掰扯不清的糊塗賬了。

    何況謝狗還真不覺得他們能夠帶走鐵匣,她方才這番言語,並非完全危言聳聽,匣內禁錮的那隻新生金烏,屬於太古異種,極其罕見的火精之屬,自然天生桀驁不馴,一旦被外界打破桎梏,這些修士又無收拾爛攤子的手段,真就會被金烏一口氣撞穿寶瓶洲陸地山根,留下個大窟窿的“地缺”,然後消失無蹤,遁入天外太虛,再想將其捕獲,就難如登天了。

    宋續手腕一擰,手中多出一件瓶狀寶物,“我們並非全無準備,晚輩有此物能夠接引匣內異寶。”

    此物是欽天監袁先生交給宋續的,而此物又是從一處大驪朝廷剛剛發現的嶄新福地內開掘而出。

    發現福地,入內得寶,再來此處禺州地脈接引匣內“金烏”,環環相扣,都歸功於袁天風的大道推衍和縝密演算。

    皇天對后土,地神掣水瓶,井下轆轤急,水瓶無破響,火樹有低枝。

    謝狗眯眼一看,小有意外,有點道行啊,還真是一件針鋒相對的寶物,看來他們背後站著個高人。

    如果換成是當年的白景,哪管其他,見著了昔年火殿墜落人間的舊物,本就有她的道痕烙印,按照以往作風,白景只需一劍劈開鐵匣子,將那隻剛剛生出靈智的年幼金烏拘拿入袖,至於是否會引來一洲地脈震動,與她何關。只是她此次離開落魄山,小陌對她如此放心,都不曾跟隨“監視”,才讓謝狗多出一份耐心。

    謝狗揉了揉下巴,小有為難,想要證明這輪墜落大地的大日,屬於有主之物,她就得出劍斬開匣子,才能服眾。

    而這撥不知輕重的娃兒,顯然是對這隻金烏志在必得,若是在蠻荒天下那邊,再簡單不過,砍幾個連上五境都不是的螻蟻,不費吹灰之力,至多遞三劍的事情。

    一來不願在浩然天下惹是生非,二來不願辜負了小陌的信任,謝狗思來想去,只得拗著性子,給出一個不符合她以往作風的折中法子,“就當是以物易物好了,我送給你們一件仙兵品秩的寶貝,不讓你們白跑一趟,回去好交差。”

    宋續搖頭道:“就算前輩拿出再多的仙兵,我們也不會答應,並非晚輩得寸進尺,更不敢有待價而沽的想法,實在是此物,於我們大驪王朝有重用,不可或缺。”

    謝狗站起身,咧嘴笑道:“我覺得你們還是不太瞭解情況,才會覺得有選擇餘地,你們覺得呢?”

    餘瑜以心聲說道:“要不要搬出陳先生的名頭,嚇一嚇對方?”

    經過上次大驪京城那場變故,如今地支一脈修士,已經達成了一個共識。

    有事就找陳先生。

    大驪王朝剛剛找到了一座無據可查的嶄新福地,最古怪之處在於這座福地有月無日,大道有所缺漏,故而急需這一輪遠古墜地大日去補缺。

    “我早就說了,我們雙方是沾親帶故的,不然你以為我浪費這麼多口水做什麼,要不是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就我這脾氣,呵。”

    謝狗抖了抖手腕,“我的道侶,就是跟在陳平安身邊的那個小陌,道號喜燭,名為陌生,去過大驪京城皇宮的,你們肯定反覆研究過的身份履歷了,他比陳平安英俊帥氣多了。”

    謝狗雙臂環胸,笑道:“至於我,剛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梅花,原名謝狗,不是特別好聽哈。”

    書上不是有句詩,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嘛。

    謝狗最後一次聲明道:“這件事,你們找陳平安說理去也沒用。東西是我的,就是我的。再跟我唧唧歪歪,就別怪我下狠手了。”

    謝狗當然不會下死手,那隻會讓小陌難做人。

    就在謝狗準備遞出第一劍的時候,這處太虛境界內憑空出現了一位儒衫文士。

    層層禁制,好像形同虛設,這位文士如入無人之境。

    瞧著是個讀書人,卻有一身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