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遠道而來者(6.6k)



            圖傑阿慢慢地坐下。

“旅途還愉快嗎,調查員先生?”一個女人微笑著問。

她栗色的眼睛裡泛著和表情完全相反的冰冷,她的皮膚很蒼白,一道長長的傷疤從右側顴骨一直蔓延到了下唇,將她纖薄的嘴唇變成了四片。這很怪異,而且她也絕不美麗。

化學品和工作強度之類的東西摧殘了這個女人本來能從她的基因之中獲得的容貌,轉而讓她變成了一個一看便知難以相處的人。

但這不是圖傑阿需要擔心的事。

“不怎麼樣。”他說。

他的旅途當然不怎麼樣了,他是乘坐著一艘貨船來到這個偏遠的世界的。

而且,他只是無數個受僱於帝國法務部門的調查員之一,他的薪水並不豐厚。這讓他很難在任何船上換取到一個單獨房間,就連貨船也是一樣。

所以,他不得不和四十二個水手擠在同一個骯髒的房間裡,那地方又黑又熱,潮溼無比。他的衣服總是在溼與幹之間來回轉換,食物也很糟糕.

實際上,食物總是很糟糕。

“噢,我深表同情。”女人毫無誠意地說。“那麼,您是來幹什麼的?”

“調查。”圖傑阿說。

他仰起頭,取下了自己的寬簷帽。這頂黑色的粗呢帽子跟了他很長時間,早已不復從前模樣。

“調查?”女人問。

圖傑阿沒有再看她,而是移開視線,將目光轉到了這間房間的其他角落。他開始觀察,並點了點頭。

“你要調查什麼,調查員先生?”

“一些瑣事。”圖傑阿轉回頭來,乾巴巴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與此同時,他將右手伸入了大衣的內兜。女人冰冷的視線以勻速轉動,跟著他的手一齊進入了內兜。

數秒鐘後,圖傑阿掏出了一把有機糖果。它們被廉價的灰紙包裹,上面歪歪斜斜地印著一些扭曲發皺的字。他花上了好幾分鐘,這才挑出了其中一顆。

女人無聲地凝視著他,看著他將其餘的糖果放進了大衣外側的右口袋。她的眼珠仍然保持著那種詭異的轉動,始終未曾眨眼。

圖傑阿沒有理她。他只是低下頭,將那顆被特別挑選出來的糖果慢慢地剝開,扔進了嘴裡。他飽受摧殘的味蕾沒感受到什麼甜味,只有一股怪異的酸澀感。

他眯起眼睛,貌似正在享受。

“調查員先生。”女人終於再次開口。“歡迎你來到利塔特拉。”

圖傑阿朝她點點頭,站起身,將糖紙放在桌上,一點點地把它鋪平了,一行灰色的小字在其上顯現。

【帝皇正在等待,公民!】

他將糖紙留下,戴上帽子,轉身離開了利塔特拉的第二區分管警局。

他乘坐的船隻在此區的星港停泊,並接受了檢查,因此他不得不向前來檢查的執法隊出示自己的身份證件,他們在看見那印著雙頭鷹的證件後便立刻緊張了起來。

哪怕只是一個低級調查員,也擁有某種他們絕對無法違抗的權力,更何況,此人看上去絕非等閒之輩。

於是,在大概十四分鐘後,圖傑阿被匆匆趕來的第二區警員帶回了他們的工作地點,開始接受證件查偽,以及一些簡單的問詢。

當然了,在那等待的十四分鐘裡,貨船的船長一直在連續不斷地當眾咒罵他。

圖傑阿沒理他。

就像此刻,他也沒有理會那些從街頭巷尾傳來的打量。他慢慢地走著,沿著骯髒油膩的道路漫無目的地走了大概三分之二個泰拉時。

利塔特拉這個地方和他所見過的其他巢都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環境糟糕,一樣的毫無生氣。道路中央不時會有車疾馳而過,多半都是警車,有時也是運輸車。

道路兩旁的建築物非常老舊,看上去灰撲撲的。天空晦暗,這裡已經快要迎來它的夜晚了,身穿青藍色制服的工人們死氣沉沉地邁動著疲憊的腳步,走向了歸家或其他地方的路。

負責接替他們的工人則以更加生無可戀的表情穿過了他們,腳指頭在靴子內發汗、發皺,為即將到來的苦工而感到瑟縮,卻也沒有任何辦法逃脫。

圖傑阿將手伸入他的大衣,停在了路邊。

他手上沒有手提箱或其他東西,至少現在沒了,那個船長把它們都燒了。他很生氣,很憤怒,所以做了點不理智的事。但這沒關係,圖傑阿理解他。

一艘貨船若是和調查員搭上了關係,那它以後基本上就別想再有任何走私生意了。而且,對於所有的船長來說,走私生意才是他們收入來源中最為穩定的那一部分。

在銀河間飄蕩的走私者們所擁有的信譽比帝國要好得多。

圖傑阿眯起眼睛。

人群來來往往,而他不受動搖。他站在青灰色的海洋中,彷彿一個黑灰色的幽靈。他的大衣髒兮兮的,口袋鼓鼓囊囊,黑色寬簷帽下的那雙綠眼睛四處掃視,彷彿一隻飢腸轆轆的鷹。

幾分鐘後,他離開原地,開始沿著人行道繼續行走。他從沒來過利塔特拉,這個地區自然也包括在內。但是,不知怎的,他好像知道應該如何尋路。

隨著時間推移,腳步急促,他那雙老舊的靴子所踩踏的地面開始變得越來越骯髒,越來越汙濁。他呼吸的空氣也正在從悶熱轉為陰涼,刺鼻的化學品味道充斥了整個鼻腔。

他一路走,一路向下.最後,他走到了一個強壯的男人面前,這才慢慢地停下。

這人比他要高一些,正俯瞰著他,用皮革材料製作而成的外套並不合身,手臂處非常緊繃。他握著一把自動槍,站在了一扇門前。

這扇厚重的鐵門表面非常絢麗,五光十色。但這並非它原本的顏色,是那些被人用鐵絲綁在門上的霓虹燈管制造出了這種顏色。

燈管彎曲,形成了十幾個字母,進而拼湊出了一個艱澀的生造詞,非常可怕的噪音正在從門後傳來,還伴隨有震動。

【嘻吻】

“你有事嗎?”拿著槍的男人很不客氣地問。

“我想進去。”圖傑阿說。

“幹什麼?”

“喝酒。”

“我們不賣酒!滾開!”男人粗野地吼道,臭氣和口水從嘴裡噴濺而出。

他牙齒的狀況很糟糕,而且,不賣酒這句話,也當然是個謊言,後面的那句滾開更是無禮至極。但是,看在他手裡那把槍的份上,圖傑阿暫時讓這個謊言成了真話,也默默地原諒了他無禮的行為。

按道理來說,一般沒事找事的人都會在這個階段被嚇退,而圖傑阿不同。

他是沒事找事的專家。

“讓我進去。”他仰起頭,對那個男人要求道。“我不會在裡面待很長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