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艾什禮道。
他臉色平靜地凝著我,卻又笑了下,抬起手,握著我的肩膀將我往車外推。我踉蹌幾步,周身暴露在雨裡,冰冷的水珠從我的頭上落下,又落到脖頸處。
車窗打開了,雨幕之中,艾什禮兩手扒著車窗,身體有些佝僂,像是隨時要從車裡發射出來似的。他的黑髮溼潤了,綠眼睛裡在雨中折射出光彩來,他喊道:“不是要救人嗎!快去快去!之後我要找你算賬!呆瓜!快去!”
我轉身就往卡爾璐酒店裡跑,跑了許久,才聽見車子啟動的聲音。
在這座遠遠比二城或者五城少很多霓虹、招牌、投影廣告以及空中軌道的城市裡,雨水淅淅瀝瀝地下,沖刷著乾淨的馬路,也將高樓的塵土洗去玻璃閃閃發光。
風從窗縫吹進卡爾璐的房間裡,斐瑞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他又望了望錶盤上的時間,卻先看見手腕上造型漂亮的智能手環,當他將手指撫摸上去時,內心只有一陣陣的平靜與欣喜。
酒店房間裡只有他,還有……坐在更遠處一些的喀左爾,他的身後站著幾個安保人員,轄制著他。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一如他們曾在教會里遇見時那樣,眼睛裡只有些乏味且厭倦的感情。房間裡瀰漫著很淡的灰燼的味道,以及細微的檸檬信息素。
斐瑞對著喀左爾微笑了下,金髮下的藍色眼睛裡有著溫和,“她很快就會來,解決了她,才是你。我還沒決定怎麼處理你。”
在昏黃的燈光下,喀左爾的粉色眼睛裡都像是纏了些淺淡的灰色的雜誌,臉上也有著很淡的陰翳。他沒有說話,坐姿端正,像是並沒有在乎這些事情似的。
斐瑞笑了下,道:“你和她住在一起?”
喀左爾仍然沉默著,話音很淡,“我不覺得這和你有關係。”
“當然。”斐瑞的眉頭抽動了下,卻仍然保持著溫柔的笑,“也是,把你從教會帶出來後,除了把你安置在這裡,還能去哪。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我怎麼會想不到。”
他又笑起來。
喀左爾仍然凝著斐瑞,這視線讓斐瑞有些不舒服,他察覺到喀左爾的眼神裡有著一種不帶感情的好奇。這種好奇或許也可以稱之為觀察。
斐瑞望過去,道:“你看我太久了。”
喀左爾道:“是你使用模擬神經信號儀器太久了。”
斐瑞的眉頭緩緩升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所以呢?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那你今晚不會來這裡。”喀左爾凝著他,輕聲道:“她說過,目前只有摩甘比和馬基尼的殺意比較重。”
斐瑞笑了起來,肩膀顫抖起來,又是一會兒,他道:“不是儀器的問題,是一些事,讓我覺得有必要親手殺了她。”
他站起身,緩緩走進喀左爾,手抓住了他的白髮,硬生生轄制他的腦袋。
斐瑞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喀左爾的臉,垂下的藍色眼睛裡只有陰翳,“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就好像……你很瞭解我,或者很瞭解她一樣。”他又湊近了些,幾乎肆意地釋放出了自己茶花的信息素,壓迫著喀左爾身上淺淡的青檸味道。
omega的信息素往往能互相感知到彼此的情緒,比如現在,那張牙舞爪的信息素驅逐著青檸的信息素,甚至夾雜著幾分挑釁與嘲諷。
喀左爾的臉上逐漸有了些煩躁,喉嚨哽了下,才道:“你對我敵意很大,是因為我住在這裡嗎?”
“你還配不上。”斐瑞鬆開了手,那盛放的茶花信息素也消散了,他金髮下的面容上只有燦爛的笑容,“因為我感覺得到,你實在乏善可陳。”
喀左爾的手摸了摸頭,眼睛因疼痛有了些水澤,臉頰上也有了些粉。他只是望著斐瑞,嘴唇緊緊抿著,眼睛越來越紅,又很快地恢復了常態。
“斐瑞先生,她到樓下了。”
身後下屬的聲音傳來。
斐瑞點頭,又道:“清下場,埋伏好,定點狙擊也準備好……等我和她最後告別完,就動手。”
“轟隆——”
一聲驚雷又落下,雨水唰啦而下,即便開啟了房間裡的降噪,可那雨聲卻沒有消減。它落在玻璃上,窗臺上, 牆壁上, 滴滴答答,淅淅瀝瀝。
喀左爾被帶到了隔壁的房間,斐瑞坐在沙發上,突然覺得雨又敲在了他的手背上,令他的手指顫抖著,手臂酥麻冰冷,毫無熱意。
“權限通過。”
房門打開。
斐瑞望過去,她臉上帶著笑,黑髮溼漉漉的,黑眸一如既往帶著些很淡的疲憊。她身上有些酒味,溼潤的灰燼信息悠悠散開,脖頸上有著一小串咬痕與吻痕。
他的心臟抽動了下,壓抑與嫉妒的情緒讓他頭腦發熱,恨意讓他想要尖叫和質問。可很快的,那情緒消失無蹤,他又覺得愉快,甚至帶著些近乎嗤笑的嘲諷。她一如既往,滿嘴謊言,濫情下作,即便今日二番四處糾纏著想要見她,可實際上又會為了不知道什麼事和亂七八糟的人有過度的接觸。
可是這沒有關係,這隻會讓他更快下定決心。
斐瑞感到興奮,為一種隱秘的,最後的終結時刻而快樂。於是他全當看不見,起身走到她面前,彎著藍色的眼睛,輕聲道:“今天我比較忙,所以一直拒絕了和你會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到現在還不能摘下手環和我說話嗎?”
我望著斐瑞問道。
空氣中安靜了幾秒,斐瑞笑了下,話中並沒有什麼異常,“我需要它,而且它只會幫助我更加理智的思考,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又道:“真的能更理智了?理智到如果我告訴你,暗殺你父親的兇手是摩甘比的人,他們和卡爾璐合作後才動手就是障眼法,你也能理智嗎?”
斐瑞臉上的笑意逐漸淡了,他道:“他們會折損一大半利益。”
我道:“你應該知道,折損投入資金不算什麼,重點是你們完不成項目研究他們可以追責吞併你們。如果能完成,對他們也沒有傷害。”
斐瑞臉上有了些冷,可話音仍然是輕快的,“陳之微,我知道你的算盤,也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我不會相信你,除非有證據。”
我拿出了終端,打開了文件,平靜地凝視著斐瑞。
懸浮屏幕在我們之間亮起,斐瑞後退幾步,金髮垂落,藍色的光芒將他的五官映出了些陰影。文件一頁頁地劃過,他的眼睛越來越沉,我幾乎看見到了他咬緊的槽牙還有脖頸上的青色脈絡。我感覺到斐瑞的眼睛逐漸紅了起來,他的身軀也有了些搖晃。
雨聲聒噪至極,氣氛越來越低壓,這沉默壓在我的心頭。
斐瑞的瞳孔擴散了幾秒,他的唇張著,好幾秒後,他抓住襯衫領子,像是難以呼吸一般。
我扶住了他的肩膀,“你還好嗎?”
斐瑞仰頭,竟像是失聲了似的,張了張嘴。
幾秒後,他道:“你和季時川從頭到尾都知道我在和兇手合作,是嗎?”
我果斷把季時川賣了,點頭,“我不知道,資料也是我剛從季時川手裡拿到的。”
斐瑞的兩手扶著我的肩膀,呼吸起伏逐漸激烈。
我道:“你還好嗎?”
我這一句話落下, 斐瑞好像崩潰了, 他幾乎聲嘶力竭地喊道:“他看著我懷疑江森,卻讓我先和仇人完成合作,讓我被摩甘比當成傻子玩!現在他媽的在我籌謀到現在的時候,再把資料給我?讓我報仇?他以為他是誰?!”
我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
“閉嘴!你以為你是誰!?為什麼現在在我好不容易放下的時候,把真相給我?”
斐瑞用力推開我,淚水大滴大滴從眼睛裡溢出,“那段時間裡,我所有的動力都是不能讓卡爾璐倒下,不能讓父親就這樣死掉,不能讓根本不知道是誰的兇手如意!不能讓自己成為籌碼帶著卡爾璐嫁給別人。而你在幹什麼?”
他用力扯開領帶,用力呼吸,卻又逼近我,抓著我的肩膀吼道:“你在和李默那個老賤種混在一起,還有許琉灰亞連!”
“我好不容易穩住卡爾璐,又見到你時,我以為終於可以結束這些痛苦了。可沒有,這是個沒有盡頭的深淵!你卻二番四次欺騙我,推開我,忽視我,沒完沒了地和那些賤種混在一起,還他媽差點死掉!”
斐瑞的質問我完全招架不住,他卻並不打算停歇,發紅的眼睛裡有著濃重的嘲諷,“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笑話是嗎?你需要我的時候來哄騙我,要我和你合作,要我和你訂婚,現在又要阻止我的事業。”
他的情緒徹底爆發,用力搖晃著我,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溼潤的金髮黏在他臉上,“不需要我了,把我甩到一邊,看著我像他媽的廉價的蠢貨一樣,給你發消息發照片,逼著你承認我們的關係。”
斐瑞眼淚沒停,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將我推到牆壁上,帶著山茶信息素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
慢慢的,我看著他臉上那種幾近崩潰的癲狂逐漸消散,薄唇咧著,眼睛裡的絕望也化作了很淡的譏誚。
他笑了起來,臉上還有著淚水,話音很輕:“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如你的意。”
“合作不可能因此停止,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跟你,跟過去切割。我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我可以擁有平和快樂的人生,所以我不要打破現狀,不要報仇。而你,你給我帶來的痛苦,和所謂的真相……都見鬼去吧。”
他後退了幾步,鬆開了鉗制我的手,昂著頭,藍色的眼睛裡有著篤定,“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科技真是進步了,發癲都能收放自如。
這一刻我想薅下來他的手環自己戴上。
我道:“你希望我說什麼?”
我又道:“我愛你?我捨不得你?我想和你交往?我想和你訂婚?還是,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
斐瑞閉上眼,再睜開眼時,我察覺到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因為他又該死地笑了,他媽的,能不能別再笑了!別再用那種機械似的溫柔來面對我了!你根本不是這種人設!
無論我內心如何吐槽咒罵,他沒有半分動容。
斐瑞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看
來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 手仍然握著控制器, 即便經歷了剛剛那樣的震盪,可現在他仍然有種寧靜幸福的平靜。空氣中是長久的安靜,他望過去,卻發覺她居然也在對他笑似的。
斐瑞也笑,“還是沒有話說?”
“我只是在想,你要什麼?”
他聽到她的回話。
“我要新的人生。”斐瑞回答,他輕聲道:“我要積極、健康、快樂的人生。我要偉大的事業,我要源源不斷的金錢,我要權力,唯獨不需要你帶來的一切。陳之微,結束了,你身上沒有任何我需要的東西,你的愛情,我不需要,你的謊話,我不想聽,你的真相,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