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修)88
洛婉清聞言點頭,趕忙道:“你說。”
星靈想了想,似是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理了頭緒,慢慢道:“謝夫人,是謝司主的母親,名為崔慕華。她與司主父親極為恩愛,早年是東都有名的神仙眷侶。但後來,六年前,那時我還是低階女官,侍奉在太后宮中,不太清楚其他宮中之事,只知琴音盛會當日,她突然入宮,申時就傳來她的死訊,同時內宮開始搜查皇后和太子。”
“搜查皇后和太子?”
洛婉清有些震驚,沒想到有這麼一出:“皇后和太子當時不見了?”
“是。”
星靈點頭,低聲道:“此事很少有人知曉,只是當時我是負責搜查人員之一,故而你不能外傳。”
“我省得。”
洛婉清點頭,皺著眉道:“後來呢?”
“後來謝司主衝入宮中救母,被困下獄,不久後,就傳來崔氏叛國的消息,聖上大怒,將崔氏家眷全部抓捕下獄。謝夫人身死兩個月後,由司主提供線索,宮裡抓了的太子和皇后。司主因有功出獄,他出獄之
日,[(.co)(com)”
星靈一笑,眼底壓了幾分嘲弄,“皇后一杯毒酒,賜死在宮中,太子也下獄,同崔氏一族關在了一起。”
洛婉清靜靜聽著:“那時你見過他嗎?”
“見過。”
星靈將手指蜷入袖中,緩聲道:“他從宮中出去那日,我剛好在宮門附近,我就看著他。那是我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一身白衣染灰,頭髮凌亂,他抱著一把琴,佝僂著往外走,宮門外全是崔家的門客、遠房親眷、受過恩惠的百姓,崔皇后頗有聲望,極受愛戴,哪怕崔氏叛國,但她要處死的消息傳出去,宮門口還是站滿了為她求情的人。他們看見司主出來,便上去求他,先是跪著求,見他不應,就上去拉扯。司主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一身好武藝,卻推不開這些路人,他就被侍衛護送著往前,不說話,不還手,最後琴被人推倒在地,折了琴骨,他才終於說了一句,他做不到。”
曾經驚豔東都的少年郎,終於在那個出賣親人求生的絕望清晨,琴折人斷,佝僂著腰,去抱起那把早已無法奏響的琴,沙啞承認:“我做不到。”
他的少年意氣,他的自負驕傲,他的稜角和琴骨,統統在在苦難裡被人一寸一寸折斷。
讓他佝僂著身軀,低頭說那一聲,我做不到。
洛婉清一瞬不知該說些什麼,她不敢讓情緒干擾自己太多,壓著自己不去多想,只冷靜道:“之後呢?”
“之後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出去之後,也就是皇后賜死第二日,崔清平回來了,然後死在宮中。之後崔氏敗落,謝恆與自請逐出謝氏族譜,與謝氏割席,投靠陛下,為了向陛下證明自己能力,帶崔氏舊部在青雲渡圍剿了崔家好不容易越獄出來的子弟,將剩餘子弟判決監斬,建立了監察司,自此深受陛下器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說著,星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老生常談了。”
“我倒也是頭一次聽。”
洛婉清胸口發悶,說得頗為認真。
她計算著這一切發生的時間,詢問了一聲:“那一年琴音盛會是初幾?”
“六月初十。”
“崔氏什麼時候下獄的?”
“六月二十五。”
星靈答得很快,洛婉清思考著,將天牢老者的話、自己手裡的資料,與星靈都結合起來。
六月初十,琴音盛會,謝夫人死,謝恆骨折筋斷入獄,遇見了監獄中的老者。
六月十二,北戎發動進攻。
七月二十,洛曲舒回東都。
八月十三,皇后賜死。
八月十四,洛曲舒離開東都,前往揚州,崔清平歸來。
她父親早崔清平回到東都,他是怎麼回來的,在七月二十到八月十四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她爹在東都做什麼?
這一切不得而知,唯一幾乎可以確認的是,她爹見他那天晚上,他去了謝夫人墓。
“謝夫人的墓是不是被盜過?”
洛婉清突然開口,星靈一愣,隨後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了,就算當真被人盜過,謝家或者崔家都不會說的。”
洛婉清一想也是,這種密辛不該是星靈知道的。
星靈告訴她已經很多,她點點頭,認真道:“今日多謝。”
“這些話不要隨便問其他人,”星靈見狀叮囑,認真道,“別人會以為你想為崔氏翻案。”
“若無冤情怎麼翻案?”洛婉清笑起來,神色清澈認真,“若有冤情又為何不翻?”
星靈沉
默片刻,隨後只道:“我是為你好。”
1想看墨書白的《滄瀾道》嗎?請記住[筆趣♂閣小說]的域名[(.co)(com)
“我明白。”
洛婉清笑起來:“但我有數,多謝你了。”
“嗯。”
星靈點點頭,隨後起身:“若是無事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拿你批好的文書。”
“好。”
洛婉清起身送她,星靈擺手:“你有傷,不送了。”
洛婉清沒同她客氣,同星靈道別後,便吃下包子最後一口,去水盆淨手,然後坐回書桌前。
她將方才同星靈得到的消息消化了一下,隨後便順著方才沒看完的文書看下去。
她父親離開東都後,十月十五,定居於揚州,於當地經商。
之後便一躍到了昌順十三年。
昌順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洛曲舒因販賣私鹽入獄。
十二月初七,自盡於獄中,享年四十八有餘。
看著這兩句話,洛婉清握著無法出聲。
她感覺有什麼從喉頭湧上來,她剋制住,像剋制聽見謝恆過往時那樣,冷靜往下看下去。
這份大致生平之後,就是洛曲舒所有相關的記錄,監察司走訪了他不同時間見過他的人,記錄了他的一生。
這一部分內容太多,洛婉清暫且將她放到一邊,隨後拿起來一些與他相關的文書。
這些文書拓印,包括了洛曲舒報給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揚州監獄入獄時所有相關文件,以及記錄他死亡驗屍內容記錄。
她仔細將這些文書看過,尤其是驗屍報告。
從驗屍報告看,她父親生前受過大量酷刑,但最後致命死因,卻是脖子上那一道陶瓷片劃過的傷口。
大量出血,相比他受過的刑罰,倒也不算痛苦。
洛婉清翻找過負責他供詞的官員名單,清楚看到了主審官的名字。
周春。
鄭璧月說過的那位知府。
司獄官孫翠,知府周春。
洛婉清抬手摸過他們兩人的名字,心緒浮動。
她記下兩個人的名字,往下翻去,這之後都是有關她父親案子的文書,每一份口供、每一份文書,都在致她爹於死地。
直到最後,她看到一份批捕名單。
這份名單出自五年前的中御府,上面清楚寫著,批捕崔氏餘黨,洛曲舒。
而這份文書最後,是謝恆的字跡,寫著:
不予。
這兩個字和現在謝恆的字跡是有些不太一樣的,似乎更張揚、更鋒芒畢露、更輕浮一些。
但是框架結構,筆鋒習慣,卻還是與如今一致。
她愣愣看著“不予”這兩個字,看著這麼多文書裡,唯一兩個試圖救她父親的字。
她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五年前,崔氏覆滅,她父親作為崔氏家臣,似乎沒有受到任何牽連。
原來是因為,早早有一個人,駁回了這一封批捕函。
想到他的年紀,那時候,他似乎才十八歲。
她十四。
她懵懵懂懂坐在馬車裡,看著藍天白雲,帶著江少言離開東都之日。
正是謝恆被謝氏除名,一人成為天子孤刃,獨臨腥風血雨,為她家批下那一句“不予”之時。
她南下去看江南煙柳。
他北上一人獨登高樓。
以一人之力,換了不知道多少人,這五年、乃至未來一生的安生。
她以前便知謝恆做得多,可那都是未來。
現下才明白,原來這
位青年公子(筆+趣閣小說)_[(.co)(com),
做過這麼多。
她靜靜看著那兩個字,翻閱她爹之死的卷宗所帶來的絕望和憤怒,竟就在這兩個字之間慢慢消弭。
那人彷彿是黑夜中持著燈火前行之人,讓這世間突然有了夜明。
感激炸開了所有情緒的堤壩,方才一直壓著的情緒突然都奔湧而出。
她看著他的字,手指溫柔拂過。
公子。
她想著他的命運,唇齒間忍不住呢喃。
謝恆。
“多謝……”
她輕喃出聲,突然聽到上方傳來一聲笑問:“多謝誰?”
洛婉清聞言詫異仰頭向後看去,就見青年站在她身後,正低著頭,彎著腰瞧她。
青絲落在她臉側,宛如幕簾將周遭隔絕,她眼裡一瞬只剩下這個人的笑臉。
面具之下,一雙黑金色的眼漂亮璀璨,彷彿寶石般一熠熠生輝。
“怎麼,”崔恆輕笑,抬手在她腦袋上一彈,“傻了?”
“觀瀾?”
洛婉清這才反應過來,眼神亮了幾分回頭,崔恆笑著起身,洛婉清目光跟著他,看他坐到桌邊,轉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捧到手裡,斜倚在桌邊,笑眯眯看向自己:“方才這麼專注,是在做什麼?”
“哦,”洛婉清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回崔恆的話,笑了笑道,“在看之前我爹的卷宗。”
“有什麼收穫嗎?”
崔恆漫不經心。
洛婉清想了想,直接道:“觀瀾,謝夫人的墓可曾失竊過?”
聽到這話,崔恆一頓,隨後抬眸:“你怎麼知道的?”
“當真被盜過?”
洛婉清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爹身上的味道,果然是開棺所致。
崔恆點了點頭,倒也沒有隱瞞,實話實說道:“她入土後不久,便被盜過一次,來人武藝極高,謝家主派來看守的護衛都被打暈在地,等醒過來時,人已經離開了,不過這盜賊倒也還算規矩,雖然把墳挖開了,但走的時候又合了上去。”
“謝夫人什麼時候下葬,又什麼時候被盜?”
“六月初八下葬,八月十二日被盜。”
崔恆答得很清晰,他皺起眉頭:“你怎麼問這個?”
“我懷疑,”洛婉清思索著,說得認真,“是我爹盜了謝夫人的墓。”
崔恆聞言一愣,不等他開口,洛婉清立刻又回頭認真警告他:“不過此事你千萬不要告訴公子。”
“為何?”崔恆有些奇怪。
洛婉清抿唇,心虛道:“我爹盜了公子他孃的墓這件事,”洛婉清硬著頭皮,“若能不讓公子知道,還是不必知道了。”
聽著這話,崔恆端著茶杯,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猶豫片刻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到了崔恆允諾,洛婉清鬆了口氣。
她爹刨了謝恆他孃的墳這事兒,最好在她死前再告訴謝恆,不然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放鬆下來後,洛婉清便將今日的猜測都說了一遍,思考著道:“所以我想好了,現下我要去江南,首先要找到的就是那隻鳳羽髮簪,我爹和謝夫人沒有交情,又是崔清平指定的接收人,突然去開墳取簪,大約就是受了崔清平所託。那隻髮簪我有印象,應該還在洛府。”
崔恆聽著,按著唇,思索著道:“按著慣例,洛府應該早就被抄家賣了,那隻髮簪不知流落到哪裡。”
“抄家之前,官府會做清點,買賣
時,官府會記錄買家。我們只要找清點名錄,就知道這隻髮簪的去向。”
洛婉清早就想好了查的法子。
崔恆一笑,放下手中杯子,笑著道:“看來司使是胸有成竹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洛婉清無奈。
“有個方向就好,那你現下擬一份去江南的請調函,我帶你去司主那邊說明一下。”
洛婉清聞言點頭,隨後趕緊去寫請調令。
她匆匆寫完,崔恆便起身,領著她一起往小院走去。
洛婉清這才意識到,這似乎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同時見謝恆,她不由得好奇道:“你之前好像從未與我一同見過公子?”
“嗯?”
崔恆有些奇怪回頭看她:“我不能與你一起見他?”
洛婉清一愣,忙道:“倒也不是,只是從未有過……”
說著,她自己聲音便小下來,連自己都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之前崔恆與她相處的時間本就不長,白日更是幾乎沒有出現,他總是在執行自己的任務,從未有過同時去見謝恆的必要和時間。最近崔恆與她剛好都受傷,待在司裡的時間多了,見面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