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53章 血觀音46




    他身後的衛士數量眾多,一個個穿戴盔甲,布紗矇住口鼻,靜謐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山道上。這些精衛不屬於甘州,不屬於李將軍。



    一切都靜下來。



    時間似停滯。



    疑問和慌亂難以啟齒,百姓的竊竊私語、徐清圓安靜悲傷的目光、葉詩閃著淚花的眼睛,全都看向晏傾。他們問——



    “你是誰?”



    ——你憑什麼要提太子羨,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說服葉詩交出解藥?



    他們看著晏傾,見晏傾步步前行,背脊挺直,容顏秀美。他在山間緩行,走過地上昏迷的百姓和薄雪山脊,日光與聖母觀音的血一同照著他。



    他是高貴的羽翅展飛的鶴。



    他是海上徐徐升起的明珠。



    他讓他們激動而慌張,興奮又迷惘。他的聲音響起在葉詩耳邊:



    “惡人悔恨,好人入魔。萬事競逐,身不由己。苦難似乎造就了罪惡……可是好端端的人,為什麼非要入魔?可是人世間,沒有任何公正應以這樣的玉石俱焚為代價。



    “葉詩,我以太子羨的身份命令你,交出解藥——”——



    甘州城中,暮明姝和衛清無各自帶著人馬,阻攔百姓出城。她們苦口婆心又強硬的勸說,終於讓這些百姓不耐煩,沮喪地聚在城門口不退散,卻也不敢強硬衝出去。



    李固被五花大綁,坐在牆角,嘲諷而麻木地看著日頭漸昏。



    他不知道這出戏到底有沒有唱到結局。



    雲延激昂的聲音從城外帶著疲憊趕至:“阿姝——”



    衛清無看到自己身邊那臉白如紙、面無表情的公主殿下,在聽到聲音的一刻,眼中迸發出流光溢彩的光。



    暮明姝驀地回頭,向城門口看去,看到雲延帶著一人下馬,向她奔來——



    韋浮渾渾噩噩地站在觀音堂的密道口,他抓到了一個管事的人,那人撐不住,告訴了他林雨若被關在密道里,朱老神醫也被關在裡邊。



    黃昏的光從堂外照入,落在韋浮幽然似鬼的眼瞳中。



    他要不要救林雨若?



    林承一手策劃了天曆二十一年的出兵之事,讓李槐做了替罪羊;林承和韋蘭亭爭吵後,殺害了韋蘭亭。



    行歸於周。



    當韋浮從喬叔那裡聽到“行歸於周,萬民所望”時,他便知道自己所求的真相是什麼,知道林承所為目的、韋蘭亭被害的真正原因。



    他驅逐衛士,獨自立在廟堂中。他一時是個正常的人,一時變成逐漸被夜吞沒的鬼怪。



    韋浮終於微微一笑。



    他選擇入魔。



    他面無表情地走出高堂,放過那會救林雨若的機會。他出了高堂,平靜地吩咐衛士:“殺了那個說這裡有密道的領事,他騙了我們,這裡沒有密道,也沒有朱老神醫。



    “我們前往玉延山,幫徐女郎和晏郎君。”



    天曆二十二年,是很多人的一道坎。在那之後,君不君,臣不臣。夫妻離散,兄妹莫認。師徒緣盡,觀音泣血。



    生離死別,皆是尋常——



    玉延山上,日頭苟延殘喘的餘光照耀著一切。



    葉詩怔忡地看著晏傾,下方百姓們在質疑他是誰,而她竟然一個字都沒問。她抱著喬應風已經冰冷的身體,知道自己的時日也不多,自己很快就會和喬應風在夢中重逢。



    她即將步入一個美夢。



    她滿心酸澀地看著晏傾。



    她不用問,她心裡已經明白他是誰了。



    有些人的人生,好像不獨獨是他自己的人生,還包含了他人忘不掉的青春、流連的記憶、刻骨銘心的痛苦。



    他們捨不得那個人。



    他們回頭看,他依然在那裡,他跟他們所有人告別。他好像在找誰,他永遠找不到誰了。



    於是越是回望,越是無望。



    越是無望,越是回望。



    葉詩張口吐血,低頭落下眼淚,眼淚與喬應風面上的血一同模糊。她聲音很低,和旁邊的風若說起解藥藏在哪裡……



    她意識越來越模糊,聽到下面質問越來越多,不光是百姓,更多的是那些衛士——



    “你到底是誰?!”



    徐清圓坐在山崖邊,靜靜望著晏傾。她一動不動,看著殘陽最後血紅的光和聖母觀音身上的血跡一同流向晏傾,她與晏傾對視,晏傾目光安靜。



    她目有哀意,順著那日光,看到聖母觀音半抬的手指著晏傾,看到所有人都在盯著晏傾。



    在這一剎那,徐清圓觳觫一震,望著晏傾清矍瘦削的面容——



    聖母觀音與維摩詰論佛,看到一個口若懸河、學識淵博的維摩詰。



    甘州城的畫工們想畫出維摩詰的畫像,但是維摩詰比聖母觀音更加神秘,沒有人見過維摩詰。他們討論維摩詰該如何英俊,該如何從面容上就能看出儒雅風度……



    在這一刻,徐清圓突然想到了維摩詰的另一面。



    羸弱多病,憑几忘言。



    那是一個人盡皆知的佛學典故。



    聖母觀音前往西域所探的,是一個病重的維摩詰。他被光輝和華光掩藏的,是一個另有苦衷、疾苦所累的人。



    那是世人都沒在意過的形象——



    晏傾從身後一衛士手中,取過一面具,向臉上罩去。



    最後一絲光落下地平線,葉詩和喬應風的屍體在山巔上挨靠僵硬,宛如石化。夜幕降臨,倏而,光影流轉,依稀回到了某一個短暫的時刻。



    那時候徐清圓與父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上元節重重燈影中仰頭,看到高樓上戴著面具的風華少年。



    光影遙遠又靠近,記憶與現實在這一刻重合。



    那面具戴到了晏傾面上。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是來自長安的大理寺少卿,晏傾。



    “我是上華天的主人,維摩詰。



    “我是本該死在天曆二十二年的太子羨。”



    這是他的一場漫長修行。少年多哀,青年多病。自出生開始就在經歷苦難的太子羨,回來了。



    【有兔爰爰,雉離於羅。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有兔爰爰,雉離於罦。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www.hsy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