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九殿 作品

超兇!

    “……阿薩溫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1]圖勒巫師俯身環著他,握刀射箭的手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順過他的脊背,彷彿蒼鷹笨拙地在用它的翅膀,替溫暖地帶飛來的小雛鳥梳理羽毛。

    一邊梳理,一邊低低安撫。

    “……阿達溫得,朵衣查瑪,呼格泰格都兒。”

    古老的呼麥穿過常年的風雪,極其低沉,極其曠遠——是一支非常非常古老的歌謠,雪原的勇士將它唱給自己的情人,氣勢雄渾,曲調低沉,如同時伴隨他的彎刀,他的利箭,他的鮮花。

    “……阿達溫得,莫日拉圖,呼格泰格將嘎。”

    仇薄燈聽不懂他唱的什麼。

    但古老的民謠和唱的人本身一樣,將他整個地裹住,整個地困住。就像那天晚上白箭齊發下,風雪破空而來,他撞進帶著寒氣的懷抱裡。那個懷抱把狼嚎、斷木、狂風、血雨完全隔絕在外。

    仇薄燈突然地,一下就崩潰了。

    ……獨自流落雪原的不安、幾經生死的恐懼、身處異族的彷徨、被佔有的羞憤……所有複雜的,強烈的,極端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沖垮了名為“理智”的堤壩——他環住巫師的脖頸,哭得直抽搐。

    ——他委屈狠了。

    都顧不上挑剔發洩委屈的對象是誰了。

    師巫洛一下又一下,撫弄他的脖頸、他的肩膀,他的脊背。

    現在,雪原的蒼鷹,冷酷又殘忍的蒼鷹,毫無溫情可言的猛禽,做起這種細緻的小鳥的活計,是越來越熟練了。

    仇薄燈哭了一陣子,冷靜下來後,被火燙到似的鬆開手臂,一聲不吭,去角落坐了。

    ……丟臉。

    太丟臉了。

    仇薄燈慪得要死,這輩子都不想見人,更不想說話了。

    圖勒巫師過來,仇薄燈立刻轉身面壁,把個“拒絕溝通”的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師巫洛俯身,撿起一旁的黑袍,把領口的青銅圖騰,連同其他紐扣什麼容易劃傷的裝飾扯掉後,遞給他。

    活像主動跪搓衣板的……

    呸呸呸。

    仇薄燈將可怕的聯想甩出腦海。

    師巫洛見他搖頭,便起身出去。

    仇薄燈還沉浸在懊惱和剛剛不著調的聯想裡,等回過神,他已經帶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淨是些易於施暴又不容易回彈的玩意……活像小鳥在鷹巢裡發火,卻找不到趁手武器,蒼鷹主動把樹枝銜給了它。

    ——還專門把上邊的刺去掉了。

    小雛鳥:……

    毛茸茸的、有漂亮長尾的名貴小雛鳥跳了起來,一通撲騰,把高大冷峻的雪原蒼鷹扇出了巢。

    超兇!

    ……………………

    砰!

    木門在面前重重關上。

    屋簷的積雪撲簌簌,掉了高大冷峻的圖勒首巫一身。連帶著被丟出來的,還有叮叮噹噹,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營地裡的圖勒勇士們不知何時悄悄聚到了附近,見這一幕,猛地一縮脖子。

    ——倒不是他們誠心看首巫大人熱鬧。

    主要是剛剛打沙尓魯背上傳來的《阿薩溫徳》太過震撼。

    圖勒族人大多能歌善舞,他們以歌聲來發洩憤怒,宣告戰意,傳達喜悅,表達忠誠,以及……討好情人。不過,這些向來和他們的首巫大人半點關係都沒有。首巫大人除祭祀外,連話都很少說,更別提唱情歌了。

    剛剛低沉的歌聲一傳開,營地驚得鴉雀無聲。

    ——圖勒在上!

    他們平時可沒少腹誹首巫大人像個啞巴!!!!

    首巫大人敲了敲緊閉的木門。

    裡邊傳出一道怒氣衝衝的:

    “滾!”

    首巫大人下了猛獁,圖勒勇士們急急移開目光,匆忙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走開。唯獨有事彙報的巴塔赤罕硬著頭皮上前。

    “……扎西木在地窖裡發現一箇中原人,要救,還是讓他凍死?”

    師巫洛平靜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巴塔赤罕鬆開了口氣,剛要走開,忽然被自家沉默寡言的首巫喊住了:“朵瑪怎麼讓你回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