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原 作品
第87章 第 87 章
所有人最沒有想到的事情, 大概就是霍七在他剛到法定結婚年齡的這一年,弄大了別人肚子。
黎非凡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念頭。最後匯合成一句無比震驚的話:“你不是喜歡男人嗎?!”
“誰說的。”霍七辯駁:“我喜歡女人。”
他沒敢對著黎非凡說, 他剛認識黎非凡那會兒的確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他怕這話說出來二叔會打斷他腿。
而黎非凡完全是受書裡的觀念影響。
以至於聽見這種消息的時候, 那震撼程度幾乎是加倍的。
玉京園裡,霍七專門挑了個黎非凡在家,而霍韞啟不在的日子,悄悄把這事兒告訴了黎非凡。
在霍七看來, 霍家雖然二叔當家。
但黎非凡說話更管用。
集團裡巴不得黎非凡天天去查崗。
霍家那些老古董現在有事也不找他二叔了, 都偷偷摸摸迂迴求到黎非凡面前。
因為黎非凡要是鬆口,那事情也就成了九成。
但是那次霍七明顯失算了。
因為黎非凡劈頭蓋臉先罵了他一頓,“你中學啟蒙老師沒告訴你,跟人發生關係要戴套?你把人女孩子肚子弄大了你是能替人家生還是能替人家痛?你有沒有一丁點常識?”
霍七被罵得跟孫子似的,也不敢和他對吵。
最後才小聲說:“是她非要跟我生的,還綁了我。”
黎非凡:“……”
黎非凡在這種意外之外的反轉當中凌亂了很久。
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罵他,還是先安慰兩句。
之後黎非凡讓邱虎去查了這事兒的來龍去脈。
消息傳回來得很快。
女生家裡三代從軍, 從小實行軍事化管理。
懟得了親戚極品, 打得過街邊流氓。
她不是個傳統意義上那種規矩的女孩兒, 不肯順著家裡安排的相親結婚,最後機緣巧合找上了霍七。
據霍七描述一開始他是被強迫, 後來那純屬心甘情願了。
兩人都二十來歲了, 像兩個不懂事隨性的孩子一樣,隨隨便便就搞出了人命。
好在這事兒處理得還算妥帖。
最後是姚照紅親自上門, 去提了親。
霍七的老婆全名李豔, 她是濃顏系長相, 身高快和霍七齊平。原本是學攝影的, 後來自己拍紀錄片。她養胎期間一直住在玉京園裡, 因為這邊人多,連姚照紅都搬過來了,說這姑娘實在是太風風火火,為了安全她得親自過來照看一段時間。
在黎非凡看來,懷孕確實太辛苦。
畢竟那八九個月,霍七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伺候媳婦兒。
還經常能看見他被老婆揪著耳朵滿院子亂竄的身影。
霍七在外也是被稱作小霍總的人,在老婆面前那完全是個幼稚孩子。
那種幸福,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選擇抓住了,是他的心甘情願。
他的孩子還在他老婆肚子裡的時候,劉嫂姚照紅她們看胎像就說像個男孩兒的孕相。霍七不樂意了老半天,他說他就想要個姑娘。
結果孩子生下來一看,果然是個小子。
蘭姐就安慰他,還年輕,和老婆商量好了以後再要個姑娘就行。
霍七自己都不大,抱著丁點大的嬰兒手足無措。
就這樣毫無準備當了爹。
——
霍小六大名叫霍慎思,霍韞啟取的。
至於霍小六的由來,是他因為他剛滿月取名的時候,黎非凡抱著他說:“你老子名字都那麼隨便,他叫霍七,你就叫霍小六好了。”
霍小六當場尿了他一身,把黎非凡臉都氣綠了。
結果姚照紅說,霍七這個名字還真不是隨便取的。
是當年老太爺給的名字。
據說還特地找人算過。
但黎非凡不管,他就一直叫霍小六。
叫到後來滿園子都小六小六叫他。
霍小六從出生就一直養在玉京園,因為他有一個不靠譜的爹,還有一個經常在深山老林,一窩就是一兩個月見不著面的親媽,兩個人都是心大的。
爹媽在外邊還經常見面探班二人世界,霍小六就被放在玉京園養了。
霍七更是直接表示他對接手霍家沒興趣,所以要從小培育兒子繼承家業的能力,讓小子替老子忙活。所以毫無心理負擔把人扔給了他二叔教育。
並且發誓他一定要再造一個閨女出來。
執念不是一般的深。
霍小六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是極其遭黎非凡唾棄的。
因為實在是太能哭了。
夜裡哭的時候月嫂和阿姨都拿他沒辦法,非得要黎非凡哄,黎非凡曾經暗自嘀咕過是不是這小子撒了一泡尿訛上了自己。但最後沒辦法,只能把嬰兒房挪到了他和霍韞啟的隔壁。
那對黎非凡來說簡直是暗無天日的日子。
夜裡只要聽見小孩兒哭聲,他第一反應就是往身邊的人懷裡鑽。掩耳盜鈴半天直到清醒,然後又跟遊魂一樣爬起來去隔壁。
回來再倒床上,每晚和霍韞啟牢騷:“小孩子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沒有之一。”
“專業的月嫂知道怎麼處理。”霍韞啟每次都摟著他背這樣說。
但他也知道黎非凡從來都是嘴上抱怨而已。
後來霍小六終於大了點。
開始牙牙學語。
黎非凡那個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霍韞啟輩分似乎有點高了。
霍韞啟三十出頭就得當叔公,自己就更誇張了,他連三十都沒有呢。
那一瞬間感覺像是晴天霹靂。
所以玉京園裡經常能看見這一幕。
年紀輕輕的黎先生單手勒著穿小褲衩的糯糰子,天天教育他,“霍小六我告訴你啊,這輩子你頂天了能喊我一聲叔,你要是再敢往上喊,我就送你去你媽那裡,讓你天天被蚊子叮一身包,聽見沒有?”
霍小六最討厭蚊子。
要是被咬一口能嚎上大半個小時。
但是他能聽得懂個屁,一邊在他手上使勁兒跳,一邊對著黎非凡露出一排沒有牙齒的牙床,流下滿下巴的口水。
“你髒死了。”黎非凡一邊嫌棄他,一邊拿他的口水兜胡亂給他擦。
如果霍韞啟正巧回來。
黎非凡就指揮霍小六:“看見沒有?來的是誰?跟我叫,你說,霍二哥哥。”
要不就教他喊霍叔。
這個時候黎非凡一般都要捱打。
蘭姐無數次說他:“你別一天到晚就教他些亂七八糟的,輩分全讓你叫亂了。”
黎非凡就把霍小六扔給別人,自己去找他霍二哥哥了。
——
霍小六一歲的時候。
得了一場肺炎。
很嚴重。
住院的第一個晚上,是霍韞啟抱了他一夜。
玉京園裡誰都知道霍小六丁點大就怕他。
輕易不會讓霍韞啟抱。
但是那天他哭了半夜,親爹媽,黎非凡都沒辦法。
最後是霍韞啟接了手。
燒得臉通紅的霍小六看了一眼霍韞啟,最後居然安然在他懷裡睡著了。
霍七之前的話沒人當真。
但那是第一次,黎非凡察覺到霍韞啟或許真的產生了略過霍七,培養繼承人的打算。
畢竟霍小六這小屁孩是真的有點繼承人天賦在他的。
熊的時候和他親爹不相上下,但非常聰明。
三歲就開始穿著揹帶褲跟著霍韞啟去公司了。
還總能引來很多女職員的投餵和尖叫聲。
霍小六越長大,懂得的事情就越多。
比如他知道自己從小算是被他黎叔帶大的。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該喊黎叔,但黎非凡非要這麼要求,他還覺得喊黎叔過分讓他叫黎哥。黎叔在他眼裡並不算是個多靠譜的人,吃喝玩樂說是哄他,他自己也沒少跟著瘋。
霍小六記得最清楚的一回。
是上小學的時候。
有一年暑假,剛好他黎叔公司放了差不多半個月假期。
決定帶著他去他親媽的拍攝地。
一個人跡罕至的無人區。
他媽那個拍攝團隊的所在地條件非常艱苦,別說洗澡洗頭,有時候喝水都成問題。
他黎叔一個在家裡衣服上都不能染灰的龜毛性子,到了那裡簡直放飛自我。
他跟人去騎馬。
跟著攝影師蹲大夜。
他媽喊他黎哥,他就叫他媽豔姐。
霍小六還記得他媽親口說過,霍家的人除了他親爹霍七,她最喜歡的人就是黎叔。輩分這種東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見痕跡,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個極容易相處的性子,隨性自然。
也很少有人能管得住他。
只不過那次的行程後來出了點意外。
當地下了一場暴雨,為了幫當地村民搶救物資,黎叔傷了腳。
那也是霍小六第一次知道。
他黎叔也有怕的人。
霍家那次直接啟動了直升機到當地接人。
霍小六看著從上面下來,他親爹都得乖乖喊一聲二叔的男人,悄悄往後邊挪。
霍小六印象中的霍韞啟總是高大沉默的。
外邊的人叫他二爺,叫他霍總。
那種威嚴像是偌大的霍家家主身上與生俱來的東西。
霍小六對責任、對一個成年男性的印象雛形並非來自於他親爹,也不是黎叔,而是霍韞啟。
他更小的時候因為黎非凡亂教,真的叫過霍韞啟哥哥,也叫過他叔。
他再大一點的時候,不用任何人教,自動就不叫了。
雖然霍韞啟從沒對他的稱呼有什麼意見。
霍家唯一一個敢天天大聲嚷嚷:“霍韞啟、姓霍的,霍二。”這樣的人,只有他黎叔。
就像他在外地傷了腳。
明明看起來很怕被教訓。
但是看見人來,就也毫不避諱地衝人伸手要抱。
等到霍韞啟俯身,彎腰抱著他。
他就毫不客氣貼在人肩膀上,軟軟開口說:“對不起哦,讓你擔心了。”
然後他就會得到兩句不痛不癢的斥責,然後安然被帶走。
當時的霍小六還不太懂。
但是他一直記得他媽說過的話。
她說:“你黎叔寵你是他真的喜歡你,但你要始終記得,霍二爺縱容你更多的是因為他愛屋及烏。”
“什麼意思?”霍小六當時懵懂問。
他媽摸了摸他的頭髮,說:“霍家的繼承人可沒那麼好做,你不行總有別人,但是你黎叔對霍二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你黎叔那人心思很細,他不想讓你年紀這麼小就失去該有的童年,所以才會每年帶著你到處跑,也算是你的福氣。你現在還小不用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將來誰說得準呢,長了大想走什麼路自己選就好了。”
什麼樣算長大呢?
霍小六不明白。
——
霍小六很想快點長大。
可當他真的越來越成熟的時候,才覺得還是小時候好。
從他超過十歲開始,他就徹底失去了想要到處跑的權利。
他有非常多的課業需要學習。
那個時候他大概懂了,他媽口中說的他黎叔是真寵他是怎麼一回事。
十歲之前他黎叔做主,十歲以後,誰也做不了主。
因為霍韞啟親自教他。
霍韞啟的書房向來是不讓人輕易進去的地方。
這裡的傢俱都是深木色的,幾面牆的書架,厚實深色的地毯。
霍小六第一次和人打架站在這裡的時候,嚇得呼吸都輕了好幾分。
書桌後面的男人和他親爹其實都年紀相差不了多少,但霍小六敢和他親爹對著幹,追得整個玉京園雞飛狗跳,站在這裡,一句話都不敢說。
“為什麼跟人動手?”霍韞啟淡淡問。
站在書桌前邊的霍小六整個人一抖,躊躇小聲說:“因為他們欺負同學。”
霍韞啟靠著椅子,“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我……我……”
霍小六本來覺得自己挺對的,但是在這種壓力之下完全不敢說。
他放在身前的手指繳來繳去,站立難安。
霍韞啟掃了他一眼又說:“別學你爸那些小動作,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心虛。”
霍小六當場把雙手背到身後,猜測他爸過去估計也沒少被訓。
他垂著頭噘嘴,還一個勁兒偷偷往門口瞟。
霍韞啟手裡的鋼筆輕輕在桌子上敲了敲,根本沒看他,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說:“別看了,你黎叔自己就是一流氓,這種事肯定得教你打回去。”
霍小六整個人震驚到張大嘴巴,抬頭看著他。
意思是你怎麼知道的?
霍韞啟:“動手未必是錯,但是動手後卻沒辦法善後,那動手就是有問題的。”
剛好這個時候書房的門被人敲開。
霍小六眼睛一亮。
進來的黎非凡端著一杯咖啡,路過他的時候小聲說一句:“出去吧。”
霍小六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為這點東西就高興的霍小六並不知道,他離開後,黎非凡把咖啡隨意放到桌子上,完全沒替他求情,而是說:“你現在跟他講那些道理他哪裡聽得懂,別吃虧就好了。”
下一秒被霍韞啟拉了一把坐到腿上。
捏著他的手說:“所以你就讓他打回去,打不贏你還可以去幫忙?”
黎非凡反身抱著他。
手有一搭沒一搭弄著霍韞啟頸後的頭髮,笑著說:“但你也不能太兇了吧,我看霍小六怕你怕得不行。”
“我剛剛可是一句重話都沒說。”霍韞啟摟著他說。
他們親密閒話。
在夏日的午後,在臨窗的臺前。
咖啡早已冷透。
那時候的霍小六尚不清楚。
那種只存在於他們之間的緊密聯繫該如何形容。
他只是後來去那間書房的次數多了,原本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所謂的書房重地,結果卻總能發現黎非凡的東西。
他的手錶,襯衣,留有他筆記的廢紙。
最誇張的一次,是霍小六無意中撞見傭人在裡面收拾,狂風過境一般,硯臺文件什麼的砸了一地。他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打架了。
傭人見怪不怪,笑著說:“黎先生經常糟蹋二爺書房。”
在他單細胞的思維裡,就是這倆人經常打架。
霍小六還特地去問了黎非凡。
結果換來一聲尷尬地咳嗽,以及一個腦瓜崩。
黎非凡說:“不該問的別問。”
霍小六雖然還是不懂,但他後來就覺得那個書房也沒他以為的那麼可怕。
畢竟他黎叔經常在裡面砸東西。
——
霍小六在家裡一般還是比較安分的。
畢竟他黎叔是個陪玩兒,爹媽又放養式教育。
他自己又格外怵霍韞啟。
但在外面就不一樣了。
十歲出頭,人送外號小六爺。
整個盛京橫著走。
一開始其實是黎非凡帶著他橫著走,畢竟他幾歲就被拎著去蔣勳的局,去秦百夜家裡尿床,去成予南遲靳家裡打家劫舍。
他小時候收到的那些東西,價值都不可估量了。
這全都仰仗黎非凡。
至於他親爹那邊,據說也是經黎非凡提示,二代圈也是早早混開了的。
到了他這裡算三代了。
他親爹英年早婚,以至於他從小就是三代圈裡的頭頭。
到了十歲往上了,尤其是像他在霍韞啟身邊長大,早早就能分辨身邊的人處在什麼樣的局勢當中。只能說十歲以後還混在一起的,那基本上差距都不太大。
週末的時候一群半大孩子聚在一家街邊的飲品店裡喝冷飲。
有人看著對面大樓的大屏上正放著歷新的推廣短片。
開口問他:“霍小六,上個月你黎叔和那個平面模特的事情是真的嗎?”
霍小六臉一黑,“你問什麼?”
原本問他這話的男生一見他不高興,立馬說:“你不想說就算了唄,我就是看你天天黎叔黎叔的掛在嘴邊,然後那個平面模特是我小姨朋友的男閨蜜,他們天天都在討論這件事,所以我剛剛突然想起來了才問你嘛。”
霍小六別看年紀半大,但這種新聞真的是見怪不怪。
攪了攪杯子裡的冰塊,冷著臉直接說:“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配和我黎叔的名字配在一起的,他上個月出席活動的時間多了一些,有的人自己厚顏無恥而已。”
周圍的人看他垮臉,自覺閉了嘴。
霍小六耳濡目染多了,半大就能唬人。
但這事兒還是讓霍小六記心裡去了。
霍小六想,這和自己看見的根本不一樣。
下午回到玉京園。
隔老遠,黎非凡就看見了他。
一個人低頭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黎非凡插著兜走過去,開口說:“我說六爺,你擱這兒思考什麼人生呢?”
“黎叔。”那是霍小六第一次問他,“你為什麼會結婚?”
黎非凡被這個過分深沉的問題唬了一跳。
隨即失笑道:“班裡有女生喜歡你?你爹好歹是到了法定年齡才有了你,你這是越來越誇張了。”
霍小六看著他,“我有同學問你八卦。”
“你們小孩兒都這麼早熟嗎?”黎非凡吐槽。
然後霍小六就發現他黎叔提了提褲腿,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
他把腿伸直,手肘撐著身後的石階上。
眯著眼睛曬了會兒夕陽,然後說:“我已經修身養性,單方面和八卦媒體和解了。”
“什麼意思?”霍小六懵逼。
黎非凡撐著石階笑出聲,他說:“意思就是讓你無視這麼無聊的東西。”
霍小六正想說話的時候。
遠處霍韞啟的車回來了。
邱虎站在旁邊打開門,霍韞啟下了車。
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石梯上誰也沒動,黎非凡懶懶朝那邊揮手:“嗨,二爺,好久不見。”
明明早上剛見過。
霍韞啟朝這邊走過來,近前了直接彎腰把黎非凡提起來。
“坐地上幹什麼?”他皺眉問,低頭替他拍了拍腿上的灰。
黎非凡:“嗯,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哲學問題。”
“別貧。”霍韞啟說了他。
又抽空看了眼旁邊的霍小六。
低頭問:“聽說你考試沒及格?”
霍小六頓時跟個猴子似的躥了起來,扔下一句:“黎叔你告訴蘭姨我去同學家做功課了,今天不回來吃晚飯!”
他跑在夕陽下的大馬路上。
聽見身後傳來的嗤笑聲。
他想剛剛那個畫面足以證明一切。
為什麼結婚?
當然是因為喜歡。
那是霍小六進入青春期對愛情的朦朧定義。
是站在一起,就不用多餘的證明。
——
霍小六很早就知道,他想成長為和霍韞啟一樣的人。
他對他向來又敬又怕,但這毫不影響他成為自己的目標。
這些年他也一直是這樣去學習的。
但有的東西能學,有的不能。
比如感情例子,要求其實非常高。
以至於他的初戀稀裡糊塗開場,很快也轟轟烈烈結束。
他早戀,初中。
被叫家長。
親爹想要個閨女的願望在親媽不間斷的忙碌中一直延後,那次剛好讓他逮著機會拖了媳婦兒去傳說這的日光浴聖地度假。
黎叔去參加前年在國外旅行認識的一個朋友的婚禮。
都沒在。
最後是霍韞啟去的。
那一年的霍小六身高已經快到霍韞啟肩膀。
即便他長高了很多,他看見霍韞啟一邊打著客戶電話一邊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依然覺得眼前發黑。
他一直在長。
但他覺得霍韞啟和黎非凡的時間就像是停滯了一樣。
他小時候看他們是什麼樣子,十來年過去他們還是什麼樣子。
就好比成熟高大的霍韞啟在他那所好歹也算貴族中學的校門口出現,校長聞訊都急匆匆趕來。更別提霍小六那個一直待嫁的年輕女班主任,絲毫沒有了平日裡河東獅吼的嚴厲樣子,說話都柔和了八個度。
霍小六很想翻白眼。
畢竟在他眼裡,他黎叔絕美。
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抵消他早戀被抓的事實。
學校勒令分手,讓家長帶回去教育。
但是往回走的路上,霍韞啟什麼也沒說。
弄到後面反倒是霍小六主動坦白,說:“我們真的什麼也沒幹,連手都沒牽。”
霍韞啟:“嗯。”
“嗯?”
“我會給你爸媽打電話。”
“別!”霍小六急了,拉著霍韞啟的袖子求饒:“我媽那火爆脾氣她要是知道我屁股肯定得開花,打給黎叔行不行?”
霍韞啟看了他一眼,淡淡:“你黎叔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包庇你。”
霍小六徹底蔫了。
霍韞啟最後又說:“你想這件事情儘快過去,就自己主動向女生及家長道歉。並且在我這裡保證,在你確定自己能付得起責任的時候,我不想要再聽見這種事。”
霍小六自然是忙不迭答應了。
霍韞啟從小到大教他的都是很專業性的東西。
這種有關生活上的事,他極少插手,除非有黎非凡都搞不定的時候求到他頭上。
所以在這件事上,霍小六開始慶幸來的人是霍韞啟了,畢竟他承諾了自然也不會告訴他爹媽。
反正這事兒黎非凡最後是知道的。
他知道的原因是在霍韞啟的西裝口袋裡發現了一個電話號碼。
說實話像他們經常被塞名片什麼的都是正常的。
黎非凡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那是從筆記本作業紙上撕下來的。
如此樸實無華,還有香水味,不怪他會問。
霍韞啟當然不會隱瞞他。
但是既然霍韞啟已經處理了,他也不會去找霍小六。
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個老師漂亮嗎?”
房間裡,黎非凡把霍韞啟壓在椅子上問他。
長到這一年的黎非凡有種越發內斂的氣質,他的眉目多了些銳氣消減的溫潤,在鼻樑上架起帶細金鍊子的金絲框眼鏡,頭髮凌亂扎得低,腰間的襯衣半鬆不緊,從妖精變成了敗類。
他故意低下來緩慢親他下巴問:“有沒有我好看?”
“這身行頭準備了多久?”霍韞啟勾了勾他的鏈子笑著問他。
黎非凡拽回來,睨他:“問你呢?誰好看。”
“你好看。”霍韞啟摩挲他的腰,翻身壓上去,抵著他:“凡凡最好看。”
……
霍小六根本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嘴裡的黎叔。
在他家二爺這裡始終如昨。
——
你要問關於後來,霍小六隻能說從小到大他聽過很多關於黎非凡和霍韞啟的評價。
各式各樣的,不管是對他們個人,還是他們的婚姻關係。
總體來說,外面猜測他們貌合神離很多年。
好像幾年後婚變、各自有別人,這個才符合人們對家族婚姻的普遍印象。
更別說兩個男人。
但霍小六記得的卻總是一些再小不過的事兒。
比如他黎叔以前最愛在雨天的廊下睡午覺,有一回感冒了,霍韞啟就再也沒許他那樣睡過。
比如霍韞啟手上那串戴了好幾年的檀木珠,是黎非凡給他弄來的,據說是保平安。
比如他們愛喝的同一種茶。
黎非凡十年如一日的起床氣。
又比如霍韞啟只要不回來,一定會讓人通知到黎非凡的慣例,從不缺席。
霍小六中考結束那一年的期末暑假,約了同學出去露營。
沒想到和蔣勳他們約黎非凡週末聚會的地方,撞到了一起。
夏日裡的夜晚,草坪上燒烤正熱,風舒適涼爽。
男人中間的話題免不了從二十來歲滿口的股票市值,變成了女朋友、老婆和孩子。
蔣勳拖了個躺椅凳子往黎非凡旁邊一癱,看著旁邊完全沒多大變化的黎非凡說:“我說這位黎總,好不容易出來你帶什麼工作啊,還能不能有點成年人忙裡偷閒的輕鬆感。”
黎非凡翹著腿,膝蓋上放著平板,
隨口說:“馬上。”
邊上有人笑:“我們還在夜店通宵的時候,你結婚。兩年不到就開始帶娃,如今孩子都大了我們當中有人才剛剛談戀愛,簡直離譜,感覺人生的成就落後了好大一截。”
霍小六端著一盤烤好的吃的走過來放到黎非凡面前。
滿足這群男人苦大仇深的心理,對著黎非凡說:“黎叔,孝敬您的。”
蔣勳彎腰就要拿腳上的拖鞋抽他。
“蔣叔!”霍小六做出躲避姿勢,一邊不怕死大喊:“你嫉妒也不能打我吧。”
蔣勳問黎非凡:“他怎麼跟霍七以前一樣欠?”
“親生的,你覺得呢?”黎非凡嗤笑。
蔣勳點點霍小六說:“等著,喊霍韞啟收拾你。”
霍小六心想人都沒在,你找誰來收拾。
直到他發現霍韞啟其實一直在。
那天的霍韞啟穿白襯衣和黑西褲。
站在幾個對著周邊規劃的開發區域比劃的中年男人中間,在夜幕下格外顯眼。
他挽著袖子,身上有種沉澱到一定程度的儒雅隨和氣質。
等他那邊談完了,就朝著黎非凡這邊過來。
這群對著誰都不客氣,連小孩子都欺負的人依然規規矩矩打招呼。
“二爺。”
“霍總。”
霍韞啟點點頭走到黎非凡身後,拿起原本放在他這裡的外套,然後說:“還吃嗎?”
“走吧。”黎非凡自己就站了起來。
兩個人就走了。
霍小六聽見他蔣叔吐槽說:“看見沒有,雖然是我約了你黎叔出來,實際上誰不知道他陪姓霍的來工作,也不對,那倆人說不清誰陪誰,真的是夠膩歪的。”
霍小六莫名其妙:“這不是很正常嗎?他們一直這樣。”
蔣勳回神,無語:“也是,我跟你一小屁孩說這個幹嘛。”
蔣勳沒說他認識黎非凡那會兒。
他可是霍韞啟身邊,揚名盛京的小情人。
他們能走到今天,意外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
蔣勳只是在霍小六求解的視線裡,開口說了一句:“這麼多年啊,你們霍家二爺到底真做到了一直把他黎非凡放在心上。”
“至於你黎叔……”蔣勳說到這裡看見了什麼,話一轉,吐槽:“是個幼稚鬼。”
霍小六順著看過去
後來很長久地記住了那樣一幕。
夜幕草坪的光顯得柔和,他們並肩穿過人間喧囂場。
歲月格外優待,在他們身上加諸的東西從不明顯,卻賦予了他們同等相似的背影和氣質。
不知道交談了什麼,黎非凡突然扒著旁邊人的肩膀跳上了他的背。
低笑和對話聲音漸漸傳來。
“霍韞啟,我是誰?”
“黎非凡。”
“狗屁,我是你二爺的心尖尖。”
“明天別喊丟臉,下來。”
“不要。”
……
後來但凡有人問霍小六關於愛的定義。
他都會覺得說。
是愈漸相融,是足夠平淡,也足夠刻骨入懷。
黎非凡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念頭。最後匯合成一句無比震驚的話:“你不是喜歡男人嗎?!”
“誰說的。”霍七辯駁:“我喜歡女人。”
他沒敢對著黎非凡說, 他剛認識黎非凡那會兒的確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他怕這話說出來二叔會打斷他腿。
而黎非凡完全是受書裡的觀念影響。
以至於聽見這種消息的時候, 那震撼程度幾乎是加倍的。
玉京園裡,霍七專門挑了個黎非凡在家,而霍韞啟不在的日子,悄悄把這事兒告訴了黎非凡。
在霍七看來, 霍家雖然二叔當家。
但黎非凡說話更管用。
集團裡巴不得黎非凡天天去查崗。
霍家那些老古董現在有事也不找他二叔了, 都偷偷摸摸迂迴求到黎非凡面前。
因為黎非凡要是鬆口,那事情也就成了九成。
但是那次霍七明顯失算了。
因為黎非凡劈頭蓋臉先罵了他一頓,“你中學啟蒙老師沒告訴你,跟人發生關係要戴套?你把人女孩子肚子弄大了你是能替人家生還是能替人家痛?你有沒有一丁點常識?”
霍七被罵得跟孫子似的,也不敢和他對吵。
最後才小聲說:“是她非要跟我生的,還綁了我。”
黎非凡:“……”
黎非凡在這種意外之外的反轉當中凌亂了很久。
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罵他,還是先安慰兩句。
之後黎非凡讓邱虎去查了這事兒的來龍去脈。
消息傳回來得很快。
女生家裡三代從軍, 從小實行軍事化管理。
懟得了親戚極品, 打得過街邊流氓。
她不是個傳統意義上那種規矩的女孩兒, 不肯順著家裡安排的相親結婚,最後機緣巧合找上了霍七。
據霍七描述一開始他是被強迫, 後來那純屬心甘情願了。
兩人都二十來歲了, 像兩個不懂事隨性的孩子一樣,隨隨便便就搞出了人命。
好在這事兒處理得還算妥帖。
最後是姚照紅親自上門, 去提了親。
霍七的老婆全名李豔, 她是濃顏系長相, 身高快和霍七齊平。原本是學攝影的, 後來自己拍紀錄片。她養胎期間一直住在玉京園裡, 因為這邊人多,連姚照紅都搬過來了,說這姑娘實在是太風風火火,為了安全她得親自過來照看一段時間。
在黎非凡看來,懷孕確實太辛苦。
畢竟那八九個月,霍七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伺候媳婦兒。
還經常能看見他被老婆揪著耳朵滿院子亂竄的身影。
霍七在外也是被稱作小霍總的人,在老婆面前那完全是個幼稚孩子。
那種幸福,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選擇抓住了,是他的心甘情願。
他的孩子還在他老婆肚子裡的時候,劉嫂姚照紅她們看胎像就說像個男孩兒的孕相。霍七不樂意了老半天,他說他就想要個姑娘。
結果孩子生下來一看,果然是個小子。
蘭姐就安慰他,還年輕,和老婆商量好了以後再要個姑娘就行。
霍七自己都不大,抱著丁點大的嬰兒手足無措。
就這樣毫無準備當了爹。
——
霍小六大名叫霍慎思,霍韞啟取的。
至於霍小六的由來,是他因為他剛滿月取名的時候,黎非凡抱著他說:“你老子名字都那麼隨便,他叫霍七,你就叫霍小六好了。”
霍小六當場尿了他一身,把黎非凡臉都氣綠了。
結果姚照紅說,霍七這個名字還真不是隨便取的。
是當年老太爺給的名字。
據說還特地找人算過。
但黎非凡不管,他就一直叫霍小六。
叫到後來滿園子都小六小六叫他。
霍小六從出生就一直養在玉京園,因為他有一個不靠譜的爹,還有一個經常在深山老林,一窩就是一兩個月見不著面的親媽,兩個人都是心大的。
爹媽在外邊還經常見面探班二人世界,霍小六就被放在玉京園養了。
霍七更是直接表示他對接手霍家沒興趣,所以要從小培育兒子繼承家業的能力,讓小子替老子忙活。所以毫無心理負擔把人扔給了他二叔教育。
並且發誓他一定要再造一個閨女出來。
執念不是一般的深。
霍小六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是極其遭黎非凡唾棄的。
因為實在是太能哭了。
夜裡哭的時候月嫂和阿姨都拿他沒辦法,非得要黎非凡哄,黎非凡曾經暗自嘀咕過是不是這小子撒了一泡尿訛上了自己。但最後沒辦法,只能把嬰兒房挪到了他和霍韞啟的隔壁。
那對黎非凡來說簡直是暗無天日的日子。
夜裡只要聽見小孩兒哭聲,他第一反應就是往身邊的人懷裡鑽。掩耳盜鈴半天直到清醒,然後又跟遊魂一樣爬起來去隔壁。
回來再倒床上,每晚和霍韞啟牢騷:“小孩子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沒有之一。”
“專業的月嫂知道怎麼處理。”霍韞啟每次都摟著他背這樣說。
但他也知道黎非凡從來都是嘴上抱怨而已。
後來霍小六終於大了點。
開始牙牙學語。
黎非凡那個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霍韞啟輩分似乎有點高了。
霍韞啟三十出頭就得當叔公,自己就更誇張了,他連三十都沒有呢。
那一瞬間感覺像是晴天霹靂。
所以玉京園裡經常能看見這一幕。
年紀輕輕的黎先生單手勒著穿小褲衩的糯糰子,天天教育他,“霍小六我告訴你啊,這輩子你頂天了能喊我一聲叔,你要是再敢往上喊,我就送你去你媽那裡,讓你天天被蚊子叮一身包,聽見沒有?”
霍小六最討厭蚊子。
要是被咬一口能嚎上大半個小時。
但是他能聽得懂個屁,一邊在他手上使勁兒跳,一邊對著黎非凡露出一排沒有牙齒的牙床,流下滿下巴的口水。
“你髒死了。”黎非凡一邊嫌棄他,一邊拿他的口水兜胡亂給他擦。
如果霍韞啟正巧回來。
黎非凡就指揮霍小六:“看見沒有?來的是誰?跟我叫,你說,霍二哥哥。”
要不就教他喊霍叔。
這個時候黎非凡一般都要捱打。
蘭姐無數次說他:“你別一天到晚就教他些亂七八糟的,輩分全讓你叫亂了。”
黎非凡就把霍小六扔給別人,自己去找他霍二哥哥了。
——
霍小六一歲的時候。
得了一場肺炎。
很嚴重。
住院的第一個晚上,是霍韞啟抱了他一夜。
玉京園裡誰都知道霍小六丁點大就怕他。
輕易不會讓霍韞啟抱。
但是那天他哭了半夜,親爹媽,黎非凡都沒辦法。
最後是霍韞啟接了手。
燒得臉通紅的霍小六看了一眼霍韞啟,最後居然安然在他懷裡睡著了。
霍七之前的話沒人當真。
但那是第一次,黎非凡察覺到霍韞啟或許真的產生了略過霍七,培養繼承人的打算。
畢竟霍小六這小屁孩是真的有點繼承人天賦在他的。
熊的時候和他親爹不相上下,但非常聰明。
三歲就開始穿著揹帶褲跟著霍韞啟去公司了。
還總能引來很多女職員的投餵和尖叫聲。
霍小六越長大,懂得的事情就越多。
比如他知道自己從小算是被他黎叔帶大的。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該喊黎叔,但黎非凡非要這麼要求,他還覺得喊黎叔過分讓他叫黎哥。黎叔在他眼裡並不算是個多靠譜的人,吃喝玩樂說是哄他,他自己也沒少跟著瘋。
霍小六記得最清楚的一回。
是上小學的時候。
有一年暑假,剛好他黎叔公司放了差不多半個月假期。
決定帶著他去他親媽的拍攝地。
一個人跡罕至的無人區。
他媽那個拍攝團隊的所在地條件非常艱苦,別說洗澡洗頭,有時候喝水都成問題。
他黎叔一個在家裡衣服上都不能染灰的龜毛性子,到了那裡簡直放飛自我。
他跟人去騎馬。
跟著攝影師蹲大夜。
他媽喊他黎哥,他就叫他媽豔姐。
霍小六還記得他媽親口說過,霍家的人除了他親爹霍七,她最喜歡的人就是黎叔。輩分這種東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見痕跡,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個極容易相處的性子,隨性自然。
也很少有人能管得住他。
只不過那次的行程後來出了點意外。
當地下了一場暴雨,為了幫當地村民搶救物資,黎叔傷了腳。
那也是霍小六第一次知道。
他黎叔也有怕的人。
霍家那次直接啟動了直升機到當地接人。
霍小六看著從上面下來,他親爹都得乖乖喊一聲二叔的男人,悄悄往後邊挪。
霍小六印象中的霍韞啟總是高大沉默的。
外邊的人叫他二爺,叫他霍總。
那種威嚴像是偌大的霍家家主身上與生俱來的東西。
霍小六對責任、對一個成年男性的印象雛形並非來自於他親爹,也不是黎叔,而是霍韞啟。
他更小的時候因為黎非凡亂教,真的叫過霍韞啟哥哥,也叫過他叔。
他再大一點的時候,不用任何人教,自動就不叫了。
雖然霍韞啟從沒對他的稱呼有什麼意見。
霍家唯一一個敢天天大聲嚷嚷:“霍韞啟、姓霍的,霍二。”這樣的人,只有他黎叔。
就像他在外地傷了腳。
明明看起來很怕被教訓。
但是看見人來,就也毫不避諱地衝人伸手要抱。
等到霍韞啟俯身,彎腰抱著他。
他就毫不客氣貼在人肩膀上,軟軟開口說:“對不起哦,讓你擔心了。”
然後他就會得到兩句不痛不癢的斥責,然後安然被帶走。
當時的霍小六還不太懂。
但是他一直記得他媽說過的話。
她說:“你黎叔寵你是他真的喜歡你,但你要始終記得,霍二爺縱容你更多的是因為他愛屋及烏。”
“什麼意思?”霍小六當時懵懂問。
他媽摸了摸他的頭髮,說:“霍家的繼承人可沒那麼好做,你不行總有別人,但是你黎叔對霍二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你黎叔那人心思很細,他不想讓你年紀這麼小就失去該有的童年,所以才會每年帶著你到處跑,也算是你的福氣。你現在還小不用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將來誰說得準呢,長了大想走什麼路自己選就好了。”
什麼樣算長大呢?
霍小六不明白。
——
霍小六很想快點長大。
可當他真的越來越成熟的時候,才覺得還是小時候好。
從他超過十歲開始,他就徹底失去了想要到處跑的權利。
他有非常多的課業需要學習。
那個時候他大概懂了,他媽口中說的他黎叔是真寵他是怎麼一回事。
十歲之前他黎叔做主,十歲以後,誰也做不了主。
因為霍韞啟親自教他。
霍韞啟的書房向來是不讓人輕易進去的地方。
這裡的傢俱都是深木色的,幾面牆的書架,厚實深色的地毯。
霍小六第一次和人打架站在這裡的時候,嚇得呼吸都輕了好幾分。
書桌後面的男人和他親爹其實都年紀相差不了多少,但霍小六敢和他親爹對著幹,追得整個玉京園雞飛狗跳,站在這裡,一句話都不敢說。
“為什麼跟人動手?”霍韞啟淡淡問。
站在書桌前邊的霍小六整個人一抖,躊躇小聲說:“因為他們欺負同學。”
霍韞啟靠著椅子,“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我……我……”
霍小六本來覺得自己挺對的,但是在這種壓力之下完全不敢說。
他放在身前的手指繳來繳去,站立難安。
霍韞啟掃了他一眼又說:“別學你爸那些小動作,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心虛。”
霍小六當場把雙手背到身後,猜測他爸過去估計也沒少被訓。
他垂著頭噘嘴,還一個勁兒偷偷往門口瞟。
霍韞啟手裡的鋼筆輕輕在桌子上敲了敲,根本沒看他,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說:“別看了,你黎叔自己就是一流氓,這種事肯定得教你打回去。”
霍小六整個人震驚到張大嘴巴,抬頭看著他。
意思是你怎麼知道的?
霍韞啟:“動手未必是錯,但是動手後卻沒辦法善後,那動手就是有問題的。”
剛好這個時候書房的門被人敲開。
霍小六眼睛一亮。
進來的黎非凡端著一杯咖啡,路過他的時候小聲說一句:“出去吧。”
霍小六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為這點東西就高興的霍小六並不知道,他離開後,黎非凡把咖啡隨意放到桌子上,完全沒替他求情,而是說:“你現在跟他講那些道理他哪裡聽得懂,別吃虧就好了。”
下一秒被霍韞啟拉了一把坐到腿上。
捏著他的手說:“所以你就讓他打回去,打不贏你還可以去幫忙?”
黎非凡反身抱著他。
手有一搭沒一搭弄著霍韞啟頸後的頭髮,笑著說:“但你也不能太兇了吧,我看霍小六怕你怕得不行。”
“我剛剛可是一句重話都沒說。”霍韞啟摟著他說。
他們親密閒話。
在夏日的午後,在臨窗的臺前。
咖啡早已冷透。
那時候的霍小六尚不清楚。
那種只存在於他們之間的緊密聯繫該如何形容。
他只是後來去那間書房的次數多了,原本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所謂的書房重地,結果卻總能發現黎非凡的東西。
他的手錶,襯衣,留有他筆記的廢紙。
最誇張的一次,是霍小六無意中撞見傭人在裡面收拾,狂風過境一般,硯臺文件什麼的砸了一地。他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打架了。
傭人見怪不怪,笑著說:“黎先生經常糟蹋二爺書房。”
在他單細胞的思維裡,就是這倆人經常打架。
霍小六還特地去問了黎非凡。
結果換來一聲尷尬地咳嗽,以及一個腦瓜崩。
黎非凡說:“不該問的別問。”
霍小六雖然還是不懂,但他後來就覺得那個書房也沒他以為的那麼可怕。
畢竟他黎叔經常在裡面砸東西。
——
霍小六在家裡一般還是比較安分的。
畢竟他黎叔是個陪玩兒,爹媽又放養式教育。
他自己又格外怵霍韞啟。
但在外面就不一樣了。
十歲出頭,人送外號小六爺。
整個盛京橫著走。
一開始其實是黎非凡帶著他橫著走,畢竟他幾歲就被拎著去蔣勳的局,去秦百夜家裡尿床,去成予南遲靳家裡打家劫舍。
他小時候收到的那些東西,價值都不可估量了。
這全都仰仗黎非凡。
至於他親爹那邊,據說也是經黎非凡提示,二代圈也是早早混開了的。
到了他這裡算三代了。
他親爹英年早婚,以至於他從小就是三代圈裡的頭頭。
到了十歲往上了,尤其是像他在霍韞啟身邊長大,早早就能分辨身邊的人處在什麼樣的局勢當中。只能說十歲以後還混在一起的,那基本上差距都不太大。
週末的時候一群半大孩子聚在一家街邊的飲品店裡喝冷飲。
有人看著對面大樓的大屏上正放著歷新的推廣短片。
開口問他:“霍小六,上個月你黎叔和那個平面模特的事情是真的嗎?”
霍小六臉一黑,“你問什麼?”
原本問他這話的男生一見他不高興,立馬說:“你不想說就算了唄,我就是看你天天黎叔黎叔的掛在嘴邊,然後那個平面模特是我小姨朋友的男閨蜜,他們天天都在討論這件事,所以我剛剛突然想起來了才問你嘛。”
霍小六別看年紀半大,但這種新聞真的是見怪不怪。
攪了攪杯子裡的冰塊,冷著臉直接說:“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配和我黎叔的名字配在一起的,他上個月出席活動的時間多了一些,有的人自己厚顏無恥而已。”
周圍的人看他垮臉,自覺閉了嘴。
霍小六耳濡目染多了,半大就能唬人。
但這事兒還是讓霍小六記心裡去了。
霍小六想,這和自己看見的根本不一樣。
下午回到玉京園。
隔老遠,黎非凡就看見了他。
一個人低頭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黎非凡插著兜走過去,開口說:“我說六爺,你擱這兒思考什麼人生呢?”
“黎叔。”那是霍小六第一次問他,“你為什麼會結婚?”
黎非凡被這個過分深沉的問題唬了一跳。
隨即失笑道:“班裡有女生喜歡你?你爹好歹是到了法定年齡才有了你,你這是越來越誇張了。”
霍小六看著他,“我有同學問你八卦。”
“你們小孩兒都這麼早熟嗎?”黎非凡吐槽。
然後霍小六就發現他黎叔提了提褲腿,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
他把腿伸直,手肘撐著身後的石階上。
眯著眼睛曬了會兒夕陽,然後說:“我已經修身養性,單方面和八卦媒體和解了。”
“什麼意思?”霍小六懵逼。
黎非凡撐著石階笑出聲,他說:“意思就是讓你無視這麼無聊的東西。”
霍小六正想說話的時候。
遠處霍韞啟的車回來了。
邱虎站在旁邊打開門,霍韞啟下了車。
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石梯上誰也沒動,黎非凡懶懶朝那邊揮手:“嗨,二爺,好久不見。”
明明早上剛見過。
霍韞啟朝這邊走過來,近前了直接彎腰把黎非凡提起來。
“坐地上幹什麼?”他皺眉問,低頭替他拍了拍腿上的灰。
黎非凡:“嗯,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哲學問題。”
“別貧。”霍韞啟說了他。
又抽空看了眼旁邊的霍小六。
低頭問:“聽說你考試沒及格?”
霍小六頓時跟個猴子似的躥了起來,扔下一句:“黎叔你告訴蘭姨我去同學家做功課了,今天不回來吃晚飯!”
他跑在夕陽下的大馬路上。
聽見身後傳來的嗤笑聲。
他想剛剛那個畫面足以證明一切。
為什麼結婚?
當然是因為喜歡。
那是霍小六進入青春期對愛情的朦朧定義。
是站在一起,就不用多餘的證明。
——
霍小六很早就知道,他想成長為和霍韞啟一樣的人。
他對他向來又敬又怕,但這毫不影響他成為自己的目標。
這些年他也一直是這樣去學習的。
但有的東西能學,有的不能。
比如感情例子,要求其實非常高。
以至於他的初戀稀裡糊塗開場,很快也轟轟烈烈結束。
他早戀,初中。
被叫家長。
親爹想要個閨女的願望在親媽不間斷的忙碌中一直延後,那次剛好讓他逮著機會拖了媳婦兒去傳說這的日光浴聖地度假。
黎叔去參加前年在國外旅行認識的一個朋友的婚禮。
都沒在。
最後是霍韞啟去的。
那一年的霍小六身高已經快到霍韞啟肩膀。
即便他長高了很多,他看見霍韞啟一邊打著客戶電話一邊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依然覺得眼前發黑。
他一直在長。
但他覺得霍韞啟和黎非凡的時間就像是停滯了一樣。
他小時候看他們是什麼樣子,十來年過去他們還是什麼樣子。
就好比成熟高大的霍韞啟在他那所好歹也算貴族中學的校門口出現,校長聞訊都急匆匆趕來。更別提霍小六那個一直待嫁的年輕女班主任,絲毫沒有了平日裡河東獅吼的嚴厲樣子,說話都柔和了八個度。
霍小六很想翻白眼。
畢竟在他眼裡,他黎叔絕美。
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抵消他早戀被抓的事實。
學校勒令分手,讓家長帶回去教育。
但是往回走的路上,霍韞啟什麼也沒說。
弄到後面反倒是霍小六主動坦白,說:“我們真的什麼也沒幹,連手都沒牽。”
霍韞啟:“嗯。”
“嗯?”
“我會給你爸媽打電話。”
“別!”霍小六急了,拉著霍韞啟的袖子求饒:“我媽那火爆脾氣她要是知道我屁股肯定得開花,打給黎叔行不行?”
霍韞啟看了他一眼,淡淡:“你黎叔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包庇你。”
霍小六徹底蔫了。
霍韞啟最後又說:“你想這件事情儘快過去,就自己主動向女生及家長道歉。並且在我這裡保證,在你確定自己能付得起責任的時候,我不想要再聽見這種事。”
霍小六自然是忙不迭答應了。
霍韞啟從小到大教他的都是很專業性的東西。
這種有關生活上的事,他極少插手,除非有黎非凡都搞不定的時候求到他頭上。
所以在這件事上,霍小六開始慶幸來的人是霍韞啟了,畢竟他承諾了自然也不會告訴他爹媽。
反正這事兒黎非凡最後是知道的。
他知道的原因是在霍韞啟的西裝口袋裡發現了一個電話號碼。
說實話像他們經常被塞名片什麼的都是正常的。
黎非凡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那是從筆記本作業紙上撕下來的。
如此樸實無華,還有香水味,不怪他會問。
霍韞啟當然不會隱瞞他。
但是既然霍韞啟已經處理了,他也不會去找霍小六。
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個老師漂亮嗎?”
房間裡,黎非凡把霍韞啟壓在椅子上問他。
長到這一年的黎非凡有種越發內斂的氣質,他的眉目多了些銳氣消減的溫潤,在鼻樑上架起帶細金鍊子的金絲框眼鏡,頭髮凌亂扎得低,腰間的襯衣半鬆不緊,從妖精變成了敗類。
他故意低下來緩慢親他下巴問:“有沒有我好看?”
“這身行頭準備了多久?”霍韞啟勾了勾他的鏈子笑著問他。
黎非凡拽回來,睨他:“問你呢?誰好看。”
“你好看。”霍韞啟摩挲他的腰,翻身壓上去,抵著他:“凡凡最好看。”
……
霍小六根本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嘴裡的黎叔。
在他家二爺這裡始終如昨。
——
你要問關於後來,霍小六隻能說從小到大他聽過很多關於黎非凡和霍韞啟的評價。
各式各樣的,不管是對他們個人,還是他們的婚姻關係。
總體來說,外面猜測他們貌合神離很多年。
好像幾年後婚變、各自有別人,這個才符合人們對家族婚姻的普遍印象。
更別說兩個男人。
但霍小六記得的卻總是一些再小不過的事兒。
比如他黎叔以前最愛在雨天的廊下睡午覺,有一回感冒了,霍韞啟就再也沒許他那樣睡過。
比如霍韞啟手上那串戴了好幾年的檀木珠,是黎非凡給他弄來的,據說是保平安。
比如他們愛喝的同一種茶。
黎非凡十年如一日的起床氣。
又比如霍韞啟只要不回來,一定會讓人通知到黎非凡的慣例,從不缺席。
霍小六中考結束那一年的期末暑假,約了同學出去露營。
沒想到和蔣勳他們約黎非凡週末聚會的地方,撞到了一起。
夏日裡的夜晚,草坪上燒烤正熱,風舒適涼爽。
男人中間的話題免不了從二十來歲滿口的股票市值,變成了女朋友、老婆和孩子。
蔣勳拖了個躺椅凳子往黎非凡旁邊一癱,看著旁邊完全沒多大變化的黎非凡說:“我說這位黎總,好不容易出來你帶什麼工作啊,還能不能有點成年人忙裡偷閒的輕鬆感。”
黎非凡翹著腿,膝蓋上放著平板,
隨口說:“馬上。”
邊上有人笑:“我們還在夜店通宵的時候,你結婚。兩年不到就開始帶娃,如今孩子都大了我們當中有人才剛剛談戀愛,簡直離譜,感覺人生的成就落後了好大一截。”
霍小六端著一盤烤好的吃的走過來放到黎非凡面前。
滿足這群男人苦大仇深的心理,對著黎非凡說:“黎叔,孝敬您的。”
蔣勳彎腰就要拿腳上的拖鞋抽他。
“蔣叔!”霍小六做出躲避姿勢,一邊不怕死大喊:“你嫉妒也不能打我吧。”
蔣勳問黎非凡:“他怎麼跟霍七以前一樣欠?”
“親生的,你覺得呢?”黎非凡嗤笑。
蔣勳點點霍小六說:“等著,喊霍韞啟收拾你。”
霍小六心想人都沒在,你找誰來收拾。
直到他發現霍韞啟其實一直在。
那天的霍韞啟穿白襯衣和黑西褲。
站在幾個對著周邊規劃的開發區域比劃的中年男人中間,在夜幕下格外顯眼。
他挽著袖子,身上有種沉澱到一定程度的儒雅隨和氣質。
等他那邊談完了,就朝著黎非凡這邊過來。
這群對著誰都不客氣,連小孩子都欺負的人依然規規矩矩打招呼。
“二爺。”
“霍總。”
霍韞啟點點頭走到黎非凡身後,拿起原本放在他這裡的外套,然後說:“還吃嗎?”
“走吧。”黎非凡自己就站了起來。
兩個人就走了。
霍小六聽見他蔣叔吐槽說:“看見沒有,雖然是我約了你黎叔出來,實際上誰不知道他陪姓霍的來工作,也不對,那倆人說不清誰陪誰,真的是夠膩歪的。”
霍小六莫名其妙:“這不是很正常嗎?他們一直這樣。”
蔣勳回神,無語:“也是,我跟你一小屁孩說這個幹嘛。”
蔣勳沒說他認識黎非凡那會兒。
他可是霍韞啟身邊,揚名盛京的小情人。
他們能走到今天,意外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
蔣勳只是在霍小六求解的視線裡,開口說了一句:“這麼多年啊,你們霍家二爺到底真做到了一直把他黎非凡放在心上。”
“至於你黎叔……”蔣勳說到這裡看見了什麼,話一轉,吐槽:“是個幼稚鬼。”
霍小六順著看過去
後來很長久地記住了那樣一幕。
夜幕草坪的光顯得柔和,他們並肩穿過人間喧囂場。
歲月格外優待,在他們身上加諸的東西從不明顯,卻賦予了他們同等相似的背影和氣質。
不知道交談了什麼,黎非凡突然扒著旁邊人的肩膀跳上了他的背。
低笑和對話聲音漸漸傳來。
“霍韞啟,我是誰?”
“黎非凡。”
“狗屁,我是你二爺的心尖尖。”
“明天別喊丟臉,下來。”
“不要。”
……
後來但凡有人問霍小六關於愛的定義。
他都會覺得說。
是愈漸相融,是足夠平淡,也足夠刻骨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