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若君 作品

第148章 番外4

    蘇軼老家在首都, 三代都是軍人,不過父輩是在南海戌邊的。

    他當然知道馬琳,軍中傳奇, 據說是從基層一步步爬起來的, 理論、實戰,管理樣樣過關不說, 每年幹部集訓, 軍報上登優異,馬琳總在列。

    尤其她的游泳,直到前年, 還是領導們比賽時的總冠軍。

    蘇軼還沒見過她, 但是因為父輩於她的尊重, 還挺想一睹其真顏的。

    他這趟去,是想說服馬琳和韓超, 讓韓蜜回首都的,可她居然已經病危了?

    此時車上三個男人, 只有一個目標, 趕緊送韓蜜回首都。

    身後的巍峨高山被白雪籠罩,天地一片蒼茫, 一輛小車疾馳在風雪中, 恍如一盞在大海上搖曳的孤舟。

    茫茫雪原間, 天地一片蒼茫,看不到路,此時還敢開車的,只有張朝兵。

    因為他是搞工科的, 專門針對高原的工科,這片土地, 他曾用腳丈量過,每一寸都在他的心裡,如有戰事來臨,不論雷電,風雪,不論敵人在何方位,他這個工兵連的連長,會於第一時間制定路線,並帶戰士們前進。

    韓蜜心裡難過又說不出來,堵得慌,偏偏張朝民忽而慢了下來,不,他停車了。

    “快走啊二娃,你怎麼停車啦?”韓蜜問。

    二娃一拉手剎,說:“你們得下車,前面這段你看著是好的,但路邊有個豁口,我們還沒來得及修理,車過不去,稍有不慎會陷車的。”

    他們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山上,剛才下來的是險峰,下了盤山公路,還要一路直降,到三千六百米的地方才有軍用機場。

    後座上幾個全下車,二娃還得先把路上的雪掃開才敢過,韓蜜和張朝民,跟張朝兵之間是從小鍛煉出來的默契,所以他們只跟在後面走。

    蘇軼本也在她們身邊,但轉眼間,他居然一個滑溜,從懸崖上落下去了。

    這時韓蜜已經來不及喊了,因為二娃開著車,正在過那截險路。

    大娃在前面幫他指揮。

    她心裡哎呀一聲,心說她的弱雞營長唉,這是被打慘了,路都走不穩,從那兒摔下去了?

    此時韓蜜有兩個選擇,一是喊停二娃,先撈蘇軼,二是等二娃的車過了,再撈他。

    但估計到時候他已經丟的找不見了。

    而此時讓二娃停車,百分百會陷車不說,二娃很可能連車帶人一起翻下去。

    所以,現在她面臨的是,兩個戰友,她該選擇救誰。

    鑑於弱雞營長瞧不起自己,也因為她和二娃的關係,韓蜜當然選擇後者。

    看車過了險路,她放下心來,這才雙手一揚,準備要喊。

    她估計她的弱雞長官已經摔死了。

    但這時蘇軼居然在路基下面喊:“列兵韓蜜,拉我一把。”

    他居然活著,而且就趴在路基下面。

    此時韓蜜當然得伸手,但她得嘲諷對方一句:“蘇營啊,您一直在領導崗位上,太久不訓練,身體素質不行了,您得跟緊我,要再掉下去,可就沒命啦?”

    蘇軼站的地方很險,就一腳的距離,下面是萬丈懸崖。

    他拉過韓蜜的手,一借勢就上來了。

    當然,他不會告訴韓蜜,剛才二娃過車時,四個輪胎,雖說車的重心在另一邊,但有倆輪胎在剛才那個位置會懸在半空,當時他肩膀頂一下,二娃就過了。

    要不然二娃就得在這兒陷車。

    他在高原已經八年了,於這邊土地上的地形,比張朝兵更加了解。

    當然,他是個合格的營長。

    技術,水平,理論,各方面都很過硬。

    全軍的幹部,營長是最難乾的,一營五百人,每一個但凡出點任何問題,都得他負責,韓超當了二十幾年兵,用他的話說,最苦的,就是幹營長的那十年。

    而韓蜜為什麼會喜歡蘇軼,恰是因為,他不論在生活還是工作中,跟韓超的性格一樣,作風也一樣。

    一路雖險,可也有驚無險,張朝兵這個技術過硬的工兵,於四千六百米一路直降,把車開到了三千六,轉眼,開闊的平原上,機場已經遙遙在望了。

    車裡燈黑,雖在奔往光明,但一想馬琳快要嚥氣,幾個娃重又陷入了悲傷中。

    蘇軼畢竟長官,此時要退貨韓蜜,也於心不忍,眼看到了機場,就又勸韓蜜:“韓蜜,我知道你在女性中已經是最優秀的了,但工作是其次,我們首要先考慮身體健康,對不對?”

    “她的身體素質比我好得多。”張朝民接口說:“我都適應高原了,她也能。”

    “她是女性,她跟你不一樣,她的痛經就是由潮溼和寒冷引起的,以後會不孕不育。”蘇軼說。

    韓蜜好生氣啊,枉她覺得這個長官像她爸,他就是個婆婆罵罵,嘮嘮叨叨。

    她說:“我不會生孩子的,沒人規定女性必須生孩子。”

    “你可以不生,便你必須保護好你的子宮,那是你身體的一部分。”蘇軼說。

    韓蜜是個一惹就爆的性格,伸手抓蘇軼的手:“來來你摸摸,暖宮袋,我已經繫上了呀,你還要我怎麼樣?”

    營裡都是大老爺們,一年到頭見不到女性的。

    這是個暖乎乎的,漂亮的大姑娘,她伸手讓一個男人摸她的肚子,即使她也穿了裡三層外三層,蘇軼哪敢那麼幹,他生氣了:“韓蜜,你是個女性,你這算……耍流氓!”

    韓蜜平常不這樣的,可她總給蘇軼氣到變形,氣到爆.炸。

    橫豎留不下來了,她往前湊身,給她倆哥們遞眼色。

    而大娃二娃,從小就是她的好幫手。

    這時已經到機場了,行軍嘛,一個比一個快,所以車還沒停穩,蘇軼已經起身了,偏偏這時二娃一個猛打方向,蘇軼被甩了出去,韓蜜蹬腳就又是一踢。

    但這回她失算了,蘇軼雖撞在車框上,可一把抓住韓蜜的腳,一個扯:“韓蜜,剛才在山上你打我就算了,你要敢再打,我就會把你的所作所為嚴肅的反應給領導,尤其是你爹聽!”

    “我告訴你,我爸年青的時候打人可比我猛多了,他天天關禁閉。”韓蜜說著,再是一腳:“你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我的能力,你瞧不起我。”

    再吵就要撕破臉了,大娃得調停:“別吵了,蘇營,咱的介紹信呢?”

    飛機是早調好的,但他們得有軍官證,有介紹信。

    蘇軼記得韓蜜一直乖乖巧巧,不出挑的,沒想到她突然之間翻臉,還會如此逞兇好鬥,他說:“好男不跟女鬥,等到了首都,我會把你的所作所為,如實彙報給你爸聽。”

    韓蜜最氣他這句,眼看車門開,乾脆從後面踹了一腳,直踹蘇軼屁股。

    幸好蘇軼有所防備,不然就得一個熊趴趴雪裡。

    就在山上時他們還是有禮有節的上司跟下屬,可現在成仇人了。

    蘇軼沒見過這麼辣的姑娘,給打了一路,心在冒火。

    韓蜜從來沒見過這麼瞧不起女人的男人,心中更加火冒三丈。

    要不是因為馬琳有病,要不是急著要回首都,她此刻就在原地,要打死這丫的。

    他根本就沒意識到她有多兇殘!

    仨人辦好手續,要上飛機了,而二娃得回工兵連。

    他說:“韓蜜,回去替我看看周奶奶,告訴她,我一休假就去看她。”想了想,又喊:“哥,幫我跟韓甜說一聲,我很好。”

    曾經是四個孩子,他們不論幹什麼都在一起的。

    此時,漫天風雪裡,二娃被丟下了?

    “咱一起走吧,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去?”韓蜜折回來說。

    二娃揮手說:“開什麼玩笑,雪這麼大,四處的軍用電纜全罷工了,得我們來修,我得去工作了,再見。”說完,他上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韓蜜記得小時候,韓超總對她說,閨女,永遠不要長大,你就會永遠快樂。

    那時她急切的盼著,渴望著長大,渴望變成個大人。

    但此時她才發現,爸爸說的是真理。

    他們長大了,他們都有了工作,她在苦惱自己要被退貨,而二娃苦惱的,是那麼多中斷,癱瘓的軍用電纜,電線,那是國防通信的命脈,一刻都耽擱不得。

    韓蜜小時候並不喜歡二娃,覺得他太弱,還懷疑他長大了會是個娘娘腔。

    卻萬萬沒想到他長大後,會成高原上一個最苦,最累,也最默默無聞的工兵。

    因為二娃,韓蜜的內心又虔誠了一點,上了飛機,她打算跟蘇軼講和,坐到他身邊,繫好安全帶,她說:“蘇營,就不要退貨了,我以後保證表現的比現在優秀,好嗎?”

    蘇軼對韓蜜,內心其實非常欣賞。

    除了外貌長得漂亮,她也確實非常優秀。

    能在高原撐三個月,就已經非同凡響了,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再呆一年,蘇軼怕她身體受損,以後風溼病、關節炎,以及心肺受損,各種毛病會纏上她。

    他狠心說:“不可以,因為我觀察過了,你體質不錯,但體能不行。”

    說她體能不行,就是說她不能打嘍?

    韓蜜咬牙:“蘇營,你會為你今天的話付出代價的。”

    飛機當然快,轉眼已經到首都了,機場有車在等。

    張朝民和蘇軼輕裝上陣,恨不能立刻就走,但韓蜜得去換個衛生巾。

    看她進了廁所,蘇軼說:“我看她訓練的時候很一般,她口氣怎麼那麼大?”

    張朝民笑了笑,沒說話。

    韓超經常教育他們,在常規訓練中,戰友面前沒必要太出挑,但是一旦有比賽,兩軍對抗,就拿出實力。

    而且韓超教他們,要謙虛作人,低調做事。

    蘇軼不懂,韓蜜是因為她爸的教誨,才會謙虛,虔誠,那麼認真的。

    可她本質是條大尾巴狼,蘇軼再惹她,怕就要吃苦頭了。

    從廁所出來,韓蜜一溜小跑,上車,直奔軍醫院。

    不過他們並沒有見到馬琳。

    就在醫院門口,幾個人遠遠看到陳玉鳳。

    她還沒張嘴,陳玉鳳就說:“放心吧,手術很成功,你馬奶奶好著呢。”

    ……

    馬琳是這樣的,昨天下午,她突發心臟病。

    她曾經就做過心臟手術,這些年也一直把身體保護的很好,卻不期突然之間,心臟又會出問題。

    因為在十幾年前她就做過一次心臟支架手術,當時所有人都覺得她可能不行了,於是徐勇義一層層的打電話催,讓韓蜜務必趕緊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但經過醫生檢查,發現她這次發病的是另一個病灶,而心臟支架,是可以繼續加的,所以昨天夜裡,她就被緊急推進手術室加支架了。

    據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不過目前她當然還沒醒,還在重症病房裡。

    韓蜜風塵樸樸一夜,這幾天身體又一直不舒服,跟她的弱雞營長一樣,此時也已經走不動路了。

    攬過媽媽的肩膀,她說:“媽,馬奶奶怎麼突然就發病了,她是不是自己不想活了呀?”

    畢竟馬琳現在退休了,而她一直以來的願望,是去另一個世界,陪伴自己的女兒。

    所以韓蜜在接到電話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馬琳有可能是自己不想活了。

    想自殺,去另一個世界陪女兒。

    陳玉鳳望著女兒,一口氣噎在胸中,呼不出來,又堵得難受。

    馬琳是有那種意圖,不是自殺,而是,想在退休後放任身體惡化,早點離開人世。

    就陳方遠給的錢,她也計劃全部捐出去,捐給慈善協會,用到婦女兒童的慈善救助事業上。

    如今是新的千年了,網絡在普及,手機人手一部,社會在飛速發展,信息日益發達。

    這當然是好事,沒有人不喜歡這個越來越發達的時代。

    可是,它有時候也讓人哭笑不得的痛苦。

    馬琳之所以突然發病,其實是因為她在網絡上瀏覽了一則私人的新聞爆料的原因。

    新聞爆料裡說,慈善協會一個經手善款的處長,居然用善款包養了好幾個小蜜。

    社會各界捐給慈善協會的錢,裡面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很好的把它用出去,反而,用各種手段悄悄轉到自己手裡,繼而肆意揮霍,或者奢侈的生活。

    總之就是,貪汙受賄。

    這種事馬琳如何能忍?

    她昨天是被氣到發病的,交待徐勇義,一定要讓醫院救活自己。

    曾經她以為自己幹到退休,就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肩膀上的星章,就可以去另一個世界和女兒團聚。

    可為了陳方遠留下的那筆錢,為了把它花到刀刃上,她還不能死。

    這個世界越來越複雜了,很多事陳玉鳳看不懂,很多人,陳玉鳳也無法理解。

    但馬琳的純粹,堅持和理想主義,卻也讓陳玉鳳佩服不已。

    昨晚馬琳手術,她在外面守了一夜,聽說她手術很順利,已經轉到icu觀察了之後,這才準備回家呢。

    昨天晚上張朝民,蘇軼和韓蜜三個在風雪中趕了一夜的路。

    此時張朝民去開賓館,得跟蘇軼休整一下,睡一覺,韓蜜也得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今兒是農曆的臘月二十九,明兒就是除夕了。

    考慮到大娃和蘇軼都是韓蜜的領導,他們也難得來趟首都,陳玉鳳於是打電話給甜甜,讓她多買點菜,倆人做一桌菜請他倆吃。

    當然,蘇軼專門上領導家專門拜訪,也是要認真的跟韓超談一談韓蜜的工作。

    而正是今天的拜訪,會讓蘇軼認識到一個,跟他平常見到的,完全不一樣的韓蜜。

    這會兒下午兩點,他和張朝民在賓館睡了一覺,洗了個澡,又颳了鬍子,買了點禮物,就上韓超家來了。

    此時陳玉鳳和韓超都還在忙工作,沒回來。

    家裡只有在休寒假的甜,和一覺才起來的蜜蜜。

    因為韓蜜在連隊以能吃苦,熱心腸,大大咧咧而著稱。

    蘇軼一直以為她在家也是個勤勞,懇幹活的孩子。

    結果乍一進門,就見她盤著腿,坐在電腦前,噼裡啪啦,正在打遊戲。

    乍看背影,活脫脫一個二世祖。

    身邊還有個皮膚很白,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給她捏肩膀。

    這個女孩蘇軼似乎在哪兒見過,但總想不起來。

    突然,他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小時候拍過好多廣告,她上過電視的。

    如今的網絡上,經常還有人提她,問她到底是誰,小時候拍了那麼多廣告,長大後怎麼沒見她出演過電視劇,電影什麼的。

    蘇軼看到她第一眼,就想起來了,韓甜算個小童星。

    可他沒想到的是,她對韓蜜的寵溺,超出了他對一切,他見過的女孩的認知。

    韓蜜在打遊戲,時不時就得喝口水,吃顆瓜子花生,薯片啥的。

    韓甜在廚房裡忙收拾,抽空出來,就要喂她點吃的,再哄她喝口水。

    因為大娃就是自己人,蘇軼又不是她歡迎的客人,所以韓蜜只打聲招呼,就又玩自己的了。

    時不時的喊聲姐姐,韓甜,隨叫隨到!

    蘇軼特別驚訝,回頭用眼神問大娃,韓蜜是隻有今天這樣,還是平常在家都是這樣,大娃也以眼神回他,蜜蜜不僅今天這樣,她從小到大,在家都是這樣。

    蘇軼越看就越皺眉頭,韓蜜在家裡的樣子,跟她在高原上那種有活搶著幹,有訓練就勇往直前,有泥坑就奮力往裡跳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她分明是個驕縱的大小姐,為什麼要去高原吃苦?

    就在這時門忽而響,倆年青人立刻站了起來。

    昨天在醫院門口,蘇軼就見過陳玉鳳。

    但當時沒下車,沒打招呼,所以他以為對方應該是韓蜜的姐姐,這時聽韓蜜嬌滴滴的喊了一聲媽,才驚沉,對方居然是韓蜜的媽媽。

    而韓超,大領導,原來蘇軼只在上首都述職的時候遠遠見過。

    今天乍一細看,比看到陳玉鳳時更加吃驚。

    他得有四十出頭了吧,皮膚白皙,精緻,居然給蘇軼一種,對方是個小夥子的錯覺,他本一臉嚴肅,在看到韓蜜的那一刻,語氣變了:“蜜?”

    因為韓蜜來的急,韓超還不知情,這算意外之喜了。

    先給倆年青人點點頭,打聲招呼,韓超的目光依舊在女兒身上。

    韓蜜當著蘇軼的面居然撒起了嬌 :“爸爸,捏捏肩膀,好痛。”

    而在蘇軼忍不住驚愕的目光中,韓超伸手給閨女捏肩膀了:“這樣?”

    “嗯嗯,謝謝爸爸,好啦,你去忙吧。”韓蜜說。

    然後,在蘇軼更加驚愕的目光中,韓旅長彎腰在桌旁,仔細的打量著女兒。

    他仔仔細細的看著,替女兒抿抿頭髮,拉拉衣服,看到她臉上有塊黑點兒,皺起了眉頭,輕輕拈下來,發現是一顆火龍果的籽,拿紙擦掉,又替韓蜜擦了擦嘴巴,這才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近距離觀察韓超,蘇軼明白了一件事,有如此帥氣一個老爸,怪不得韓蜜會對張朝民不來電。

    陳玉鳳看客人的茶涼了,得重新沏,她笑著說:“蘇營,韓蜜在你們連隊是不是也這樣沒大沒小的,我呀,從小有點疼她,給慣壞了!”

    蘇軼連連搖頭否認:“沒有,她特別乖巧。”

    她在連隊就跟只小黃牛一樣,任勞任怨,還熱情友愛,從不鬧亂子,這曾叫蘇軼懷疑,她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去賺高原補貼的。

    再或者,就是爹不疼娘不愛,她在家是顆小苦瓜。

    但現在,只在她家坐了兩個小時,蘇軼徹底改變了看法。

    韓蜜就是個嬌慣大的大小姐。

    這種大小姐,她的能吃苦,源於韓超給孩子樹立的好榜樣,可她吃苦,她的父母能不心疼?

    要她的父母知道她在高原那麼辛苦,不得做思想工作,勸她回家。

    所以,蘇軼覺得,事情必須反應,韓蜜,也必須讓她回家。

    可誰能料到,臘月二十九日,來做客的蘇營長,飯還沒吃到嘴裡,因為反應了韓蜜的事,得先挨頓打!

    韓甜已經準備了好半天了,又有陳玉鳳幫忙,晚飯不一會兒就擺上桌了,一桌子琳琅滿目,全是甜甜從王果果那兒繼承來的手藝。

    有蠶豆臘肉,還有酸筍煮魚,更有爆漿豆腐,玫瑰夾沙肉,藕餅,還有好大一盆黑山羊燉胡蘿蔔,這一桌子,沒有一樣菜是湊數的,全是硬菜,好菜。

    但就這,還沒完呢。

    最後還有一碗聞著就鮮的碗豆尖雞蛋湯,以及一盆排骨燉的葷耙菜。

    甜甜今天不太開心,因為她聽說高原在下暴風雪,還聽說二娃在暴風雪裡都休息不了,還得要搶修電纜電線,搞軍工。

    端著耙菜出來,想想這是二娃最愛吃的東西,甜甜的心情就更難過了。

    大娃也來了,出出進進,還一直在給她幫忙。

    他們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了,甚至電話都不曾通過,此時對望一眼,眼裡皆是無奈的黯然。

    二娃不在,這頓飯,他們都不開心。

    再說蘇軼,他跟韓超是在書房裡聊天的。

    眼看飯要擺好,韓蜜猜到蘇軼是在跟她爸告狀,就藉口喊吃飯,要偷聽一下,看她的弱雞營長是怎麼告她的狀的。

    剛到門口,就聽見蘇軼說:“韓蜜畢竟是女孩,男性和女性的生理構造不同,女性在體能上天生比不過男性……”

    其實蘇軼還有後半句,他主要考慮到的是韓蜜生理方面的問題。

    怕生活的環境太過潮溼,要影響她的身體。

    但他這種觀念有問題。

    韓超一聽就不高興了,他說:“什麼叫女性在體能方面天生比不過男性,你跟韓蜜比過,她不如你?”

    領導在窗前,蘇軼站得筆直,他說:“倒是沒比過,但她還是比不上我們連隊大部分的士兵。”

    韓超可不這麼認為,他先說:“高原確實不適合女性,我也特別感激蘇營長對我家韓蜜的關心和愛護,這方面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不過你說韓蜜的體能比不過男性,我不認同,怎麼辦?”

    蘇軼還沒有跟韓超共事過,只聽他的上級團長說過,韓超那個人,相處起來,會叫人頭皮發麻骨頭癢,總之就是,你會特別怕他。

    還真是,這位一臉威嚴的領導,在女兒面前是那麼溫柔,仿如和煦的春光一般,但對著他,那張臉,蘇軼越看,越覺得心裡發毛。

    “您說怎麼辦?”他問。

    韓超說:“打一架吧,我看看我閨女的體能是不是真不如你。”

    “真打?”蘇軼愣住了,他聽人說過,韓超當年要打人,會先寫檢查拍給領導,然後再約人打架。

    首都軍區的領導說起來,都叫他是有文化的流氓,

    蘇軼原來不信的,可現在不得不信了,韓超,這位老領導,隨有了年齡,但他的行事,還真是一套混混風格。

    而這時,韓蜜已經進來了。

    蘇軼好歹也是軍人世家出身,作為基層幹部,天天陪著新兵一起拉練的。

    韓超何德何能,認為韓蜜能打得過他?

    而這時,韓蜜已經擺開架式了。

    蘇軼剛還想說,真要打,行,到外面去,可這時韓蜜已經衝過來了。

    這是頭一回,蘇軼意識到,一個女孩子會有那麼強的爆發力。

    三秒鐘,她突然衝上來,一手鎖喉膝蓋卡襠,把蘇軼壓翻在書桌上。

    蘇軼可沒想被個女孩子打敗,他一個反扭,絞過韓蜜的胳膊,正想把對方壓倒,她一個後仰,後腦殼直擊他的鼻子,趁他眼冒金星時一個反轉,直接把蘇軼摁到了牆上。

    蘇軼還從未見識過,一個女孩子打起人來能如此的嫻熟,經驗十足。

    但他還有後招,他忽而於後一個套腿,想套倒韓蜜。

    韓蜜也早有預料,躲開腳的同時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膝蓋。

    三十秒,三招,蘇軼輸的徹徹底底。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輸的清醒明白。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韓蜜,為什麼那麼能打?

    韓超兩手叉兜,在笑,那種笑是於女兒無比自豪,驕傲,得意的笑。

    韓蜜站在他身邊,兩手抱臂,一臉得意。

    蘇軼到此時仍舊想不通,如此寵愛女兒的韓超,怎麼會把女兒送到高原。

    但在此刻,他於韓蜜,除了欣賞這個女孩子美貌的同時,也於心底裡,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體格強悍,能力超強,聰明,敏銳,還足夠機智。

    在相識三個月後,蘇軼終於意識到,這世界上,還真有比男性更強悍的女人。

    且不說這個。

    晚上吃過飯,韓超提議,要跟陳玉鳳出去散散步,倆口子就下樓了。

    這幾年生活比原來愈發好了,臨近新年,首都處處張燈結綵。

    軍區也裝飾了一番,下了樓,院子裡的樹上全是彩燈,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陳玉鳳手握著手機,時不時就得拔個電話,可顯然,她的電話總拔不通。

    韓超看她心神不寧,就問:“你在給誰拔電話?”

    “還能有誰,二娃唄,那邊的通訊全斷了,電話拔不通,我估計他哥回來,他心裡委屈,想安慰他幾句,可打不通電話。”陳玉鳳說。

    男人理解不了女人這種情感,所以韓超只會說:“等他休假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他爹都懶得管他,你總操心他幹嘛。”

    操心他幹嘛呢?

    雖不是自己親生的,可二娃逢年過節總會給陳玉鳳打電話。

    只要休假,就會回來陪周雅芳,幫她洗衣服,幫她做飯,陪她聊天,逛街。

    那孩子雖話少,人沉默,可他是個言而有信的好孩子。

    他這幾年,一直用實際行動在回報周雅芳於他的養育之恩。

    此時眼看萬家團圓,他還在冰天雪地裡修軍工設施,陳玉鳳的心裡不是滋味。

    忽而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陳玉鳳一看,頓時一滯。

    正是二娃的號碼。

    她於是接了起來,輕輕喚了一聲:“喂,二娃,是你嗎?”

    也不知道對面的二娃說了啥,陳玉鳳自己倒先流淚了,彎下腰,她努力遏制著哭聲,問:“你冷嗎,餓嗎,要頂不住,就回首都軍區來,好不好?”

    不知道二娃說了些什麼,陳玉鳳邊揩眼淚,邊點頭。

    韓超輕輕拍著妻子的背,見她泣不成聲,遂把她攬到了懷裡。

    揚頭,高樓上此時萬家燈火。

    當然,此時家家戶戶,也都是團圓的日子了。

    但軍人這個職業就是如此,當你選擇了它,就註定了必須跟親人天隔一方。

    就註定了逢年過節,家裡總要少雙筷子。

    韓超年青的時候,也曾多少年,大年夜,聽著炮竹,望著牆壁發呆,思念親人,也知道,在那鞭炮齊鳴的夜裡,妻子有多麼的掛念他。

    那種思念,心如絞痛。

    他也知道,此時遠在高原,在風雪中剛剛修通電話線的二娃有多想家。

    可既做了軍人,那種傷心和思念就是他必須承載的。

    二娃長得那麼帥氣,嘴巴又甜,溫柔乖巧,年紀青青就是一名小連長了。

    他終會找到他的另一半的。

    而此時,樓上的三個孩子在幹嘛呢,難得聚在一起,應該很開心吧。

    對了,韓超於蘇軼影響倒是還不錯。

    他善於觀察細節,而剛才,在倆人打完之後,蘇軼有個下意識的動作,就是對著韓蜜舉起雙手,以表對比賽結果的認可,他眼裡也有滿滿的臣服。

    總結下來就是,蘇營長是個願賭服輸的人。

    小女孩們年青的時候,要歡喜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所以韓超看得出來,女兒很喜歡那個男人。

    這也是為什麼,韓超要喊陳玉鳳出門散步了。

    老父親雖然不希望女兒早婚,但也願意給她們製造機會,讓她們談談戀愛嘛。

    此時天上零星飄著雪花,但把家讓給孩子們,他們倆口子反而沒地方去了?

    但夫妻對視一眼,他們同時想到一件事:去看看馬琳,剛動完手術的馬琳,此時應該已經醒來了吧!

    馬琳一直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

    但她用她一生的努力和不屈服,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敬重無比,由衷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雖然探望並不能讓她好起來,但這時韓超夫妻此時唯一能做的!

    ……

    再說樓上,此時韓蜜跟蘇軼不打不相識,聊熟了。

    韓蜜正在給他看她和韓甜從小到大的照片,給他講她小時候的故事。

    講她小時候是如何用一雙拳頭,在大院裡打得所有男孩喊大哥的。

    再講她作為院裡唯一一個女‘衝鋒連’的連長,是如何領兵作戰的。

    還要講講當初齊彩鈴來偷大娃二娃,她是怎麼打跑人販子的。

    以及後來,她又是怎麼跟黎憲剛打架的。

    這個漂亮的,活潑的,生動的女孩,她是學會了謙虛,可她骨子裡改不掉曾經的肆意和張揚,她天生就是個奔放,熱情,火辣辣的性格。

    蘇軼剛才被削了一頓,此時心裡還在思考,如何把這女孩從高原勸走,讓她回到首都,回到她如此幸福,溫暖的家裡。

    但在此刻,在韓蜜如此快樂,開心的時刻,這事他就只好先吞回肚子裡。

    先讓這女孩,快樂這一夜把,工作的事,留到明天再說嘛。

    ……

    蜜蜜嘰嘰呱呱,肆意張揚,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甜甜默默無聞,溫柔耐心,也跟小時候一樣,完全沒變。

    此時妹妹在外面吹牛,甜甜就在廚房洗碗,大娃在給她打下手。

    外面倆年青人連笑帶說,廚房裡的倆卻一直默默的,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碗洗碗了,鍋擦乾淨了,整個廚房收拾的乾淨整潔,但大娃並不出去,拿塊抹布,緣灶臺轉來轉去的擦著。

    甜甜重新泡了一壺茶,一壺玫瑰普洱,這是給蜜蜜的,她痛經是因為宮寒,甜甜給她買會發熱的暖宮帶,給韓蜜吃的,喝的,都是排毒去寒,暖宮的茶,飯,藥。

    這妥帖的小女孩,從小就從各個方面,於韓蜜,大娃二娃無微不至。

    她泡好了茶,要出門,看張朝民一直在擦檯面,笑眯眯的看了會兒,終於問:“張朝民,我家灶臺得多髒啊,你非要一個勁兒的擦?”

    大娃有點尷尬,轉手去擦牆面,說:“你出去坐著吧,廚房放著,我來收拾就好。”

    甜甜點頭,端起茶說:“那你慢慢收拾,我就不等你了,我去趟外婆家。”

    大娃立刻抹布一扔:“我想起來了,二娃有話要我帶給外婆,我和你一起去。”

    他是真為了擦牆嗎?

    當然不是。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韓甜今年大四,馬上就該畢業了,她端起茶壺,笑著說:“對了大娃,我暑假去過一趟高原,沒覺得怎麼樣啊,我身體很舒服,各方面感覺都很不錯,對了,我順著你給我寫信的地址去過,你們單位對面有家血腸,味道還不錯。”

    她不過隨口一句,大娃卻懵了:“真…真的?”

    又說:“你又不是沒有我的電話,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甜甜沒說話,只專注的看著大娃,笑眯眯的,定目望著他。

    喜歡了很多年的女孩,她拒絕了院裡所有的男孩,還拒絕了他的弟弟,她小時候可是貨真價實的小明星,如今隨表面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但張朝民知道的,她入職比他還早一年,職位,也比他更高。

    這個溫柔持家,又還漂亮,乖巧的女孩,她是這院裡所有男孩心目中那彎皎潔的明月,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雪山之巔的那朵蓮,她也是張朝民每一天,每一次呼吸時都會想到的姑娘。

    可沒人知道她內心想的是什麼。

    有那麼多男孩喜歡她,愛慕她,她呢,她會喜歡其中某一個男孩嗎?

    那個幸運兒會是誰?

    張朝民知道的,不是他弟,那他會是誰呢?

    曾經,他以為會是自己。

    而且,那種錯覺持續了很多年。

    這就又得從小時候說起了,小時候的他和二娃剛去甜蜜酒樓的時候,總被蜜蜜捉弄,她會拿泡椒水當茶給他喝,在豆粉湯圓裡塞滿糟辣椒,那時大娃還不能吃辣,經常被蜜蜜整到惱羞成怒,有一次她整他沒整到,二娃誤喝了泡椒水,拉了好幾天肚子,差點就沒命了。

    那次張朝民是真的翻臉了,他提著棍子,追的韓蜜滿院跑,勢要抽她一頓。

    韓甜當時曾堵著他說:“大娃,我代我妹妹向你道歉,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弟弟的,你就別兇我妹了,行嗎?”

    “不行,你那妹妹要再不教育就廢了,韓甜,你是個好女孩,我不生你的氣,但我為了我弟弟,必須給韓蜜個教訓!”大娃說。

    那時的他,認真打起來,比韓蜜可兇多了。

    他在追韓蜜,甜甜跟在後面哀求:“我以後保證幫你照顧弟弟呀,你別兇我妹了,好嗎?”

    “不行,你走開,小心我要打到你。”張朝民說著,推開甜甜跑了。

    “那你到底要怎麼才能原諒她嘛,你想要什麼,我有的,我都給你。”甜甜慢騰騰跟著,繼續哀求。

    那時的大娃其實也很壞,很兇的,回頭,棍指甜甜的鼻子:“你有媽媽,有奶奶有外婆,我想要,你能給我嗎?”

    那時的甜甜剛從農村來不久,還是個小傻子,她愣了好久,眼裡飆著淚,點頭說:“你是想讓我給你當媳婦兒,對吧,我答應,我答應呀,我會的,等我長大我就嫁給你,不要打我妹妹了,好嗎?”

    大娃不期小女孩會被自己嚇成這樣,也不期她居然會這樣說,給嚇的落荒而逃。

    而甜甜,從小看大娃的眼神,和看二娃是不一樣的。

    她明處是在照顧二娃,暗處,其實對張朝民更好。

    就好比張朝民,他總在收拾,在教育蜜蜜,大人都不知道那時為什麼,他為什麼會那麼盡心。

    大娃自己知道的,雖然是個玩笑,可她承諾要嫁給他,而他,想要奶奶,外婆,媽媽,他最想要的,則是那個小女孩。

    後來他們慢慢長大了,也明白了小時候的荒唐,他心裡永遠記得那個哭泣著要嫁給他的小女孩,可他沒想過她會愛他,嫁給他。

    此時聽她路過他的連隊都不曾去看他,雖說心裡難過,難過極了,但能理解的,總軍區軍事情報科四年資歷的女少校韓甜,不是張朝民能肖想的。

    可他依舊覺得很難過,她路過他的營地,為什麼不去看他,哪怕一眼?

    從小到大,她信守承諾,對他的弟弟很好,可他對她妹妹,難道不夠好嗎?

    難道說小時候一起生活,甚至曾經一起睡在一張床上的親情,也隨著長大而消散了。

    但這時韓甜又說:“我聽人說,去高原最怕情緒激動,我怕自己太激動,所以我忍著沒去看你,我還一直在吃紅景天,我去了很多地方,走得很慢,喝了很多水,所以幾乎沒有發生高反,下次我就打算去看你了,你那兒,有地方住嗎?”

    張朝民低頭望著小女孩,她抱著茶壺,平靜的說:“明年我就可以正式入職情報科了,到時候我調你那邊去,呆三年吧,到時候你也呆了六年了,可以回首都了,然後咱們一起調回來?”

    側眸,她忽而一笑,說:“你很小的時候就說想娶我的,現在呢,忘記了?還是不想娶了,為什麼不說話?”

    努力的,認真的,於生活永遠懷著虔誠的韓甜,她從未忘記自己的承諾,甚至,張朝民只是當成個玩笑,可她認認真真,踏踏實實,一直在努力,努力實現自己的諾言。

    也許很難,也許高原她待不慣,也許她下次去就會高反,但韓甜會做足所有的準備,努力跟她喜歡的男孩在一起的。

    她努力了很多年,到現在依舊在努力!

    ……

    張朝民走到韓甜身後,緩緩伸出雙臂,掰她轉身,在外面韓蜜大放厥詞的笑聲中,把他愛了很多年的女孩,一點點的,把她嵌入了自己的胸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