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83章 N.填補傷口

    “寧一宵,要不要進來試試?”他伸出一隻手。

    不知為何,寧一宵第一反應是拒絕,“裡面空間好像不大。”

    他覺得不應該是自己。

    可蘇洄卻很堅定地說,“我想讓你進來。”

    他的內心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屈服於蘇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裡,擠進了他的避難所,他溫暖安全的繭。

    空間的確不大,寧一宵如想象中那樣蜷縮著,擠在蘇洄的身邊。

    他們無比的親密,身體每一個邊緣的曲線幾乎完全相貼,沒有距離。

    他佔據著蘇洄一部分的安全感。

    藍色的廢紙繭在蘇洄白皙的臉上映照出淡淡的微光,熒藍色,彷彿他們正置身於全世界最小最小的水族館,這裡沒有鯊魚,沒有白鯨,只有他們彼此。

    “是不是很有安全感,被包裹的感覺。”

    蘇洄望著繭的上方,手臂貼著寧一宵的手臂,靜靜凝視,“只要我傷心難過,就會躲進來,假裝我其實是一顆蟲卵,還沒有見過世界。做一個時時刻刻都不出錯的成年人,真的好難。”

    寧一宵望著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看了一場免費的展覽,但卻覺得這價值高於一切,高到他愈發清楚,這不屬於他,他也負擔不起。

    “是啊。”寧一宵忍不住承認,“好難。”

    蘇洄笑著轉過臉,臉上帶著一絲童真。

    “寧一宵,謝謝你收留我。”

    視線相觸,他心跳頓了頓。

    “不知道要怎麼形容你陪著我的感覺,好像沒辦法說清楚,所以就想把你帶到這個繭裡,讓你試試看。”

    狹小避難所裡,熒藍微光環繞,蘇洄看他,眼神溫柔,說話的時候,唇齒間粉色的舌釘若隱若現,像是某種瑰麗的預兆。

    “就是這樣,很安全。”

    這是不對的,所以蘇洄強行切斷了表達欲。

    他想在寧一宵面前做一個正常的人。

    掛斷電話後,寧一宵在陽臺處獨自站了片刻,看了一眼時間,才回到補課孩子的房間。大約是他開門太突然,坐在裡頭的學生正把衣服撩起來,扭著身子瞧自己的後背。

    推門的第一眼,寧一宵就看到了他側腰的一道淤青。

    “怎麼了曉辰?”

    丁曉辰慌忙放下衣服,轉頭看向寧一宵,嘴裡小聲說著沒什麼。

    寧一宵給他補了一學期的數學課,很清楚他是個善良膽怯的孩子,見他不說,便也沒有多問,坐到了他自己的位子上,“剛才我給你佈置的練習題,做完了嗎?”

    “還有兩題。”丁曉辰低聲說。

    寧一宵點點頭,“我先看看你做了的題。”

    他像什麼都沒有看到那樣檢查丁曉辰的作業,批改了一番,最後撿出些典型的問題又講了講,替他鞏固知識點。

    課時快要結束,丁曉辰埋頭記筆記,寧一宵看了一眼時間,又撇過眼盯著少年瘦弱的骨架。

    “老師,我記好了。”

    “嗯。”寧一宵點了點頭,起身要走,剛打開門,又背對著他靜了靜,合上臥室門,轉身看向丁曉辰。

    “你背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丁曉辰仰頭看著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寧老師和以往不太一樣,他的臉上沒有溫柔的笑,看上去很冷靜,沒有表情。

    他猶豫了許久,出於相處下建立起來的依賴,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寧一宵。

    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丁曉辰的父親酗酒,長期家暴他和他的母親。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生意遇到困難,飽受挫折,所以開始頻繁喝酒,喝醉了脾氣很大,會責罵母子倆,他們一旦還嘴,就是一頓打罵。時間一長,這就成了父親發洩的習慣,直到如今依舊如此。

    寧一宵與他的父親見面不過幾次,印象也不過是沉默寡言、很少找他詢問孩子的成績,這種事只有丁曉辰的母親操心,他爸一概不管。

    但寧一宵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做出這種事。

    明明他知道自己不該管,也管不了,但寧一宵還是管了,或許是看到丁曉辰獨自檢查傷口的那個瞬間,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天他給丁曉辰買了化瘀的藥,回去的路上思考了很久,給丁曉辰編輯了長長的一條信息,大抵意思是教他如何避免被打,還有一些鼓勵,譬如他已經是個大孩子,雖然現在難熬,也要學會堅強,保護好自己和媽媽。

    但有過相同遭遇的寧一宵最清楚,這是最沒辦法的事,哪怕報警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一個家庭關係,一張結婚證,再嚴重的暴力行為都可以變得合乎禮法,犯罪的真實意義可以輕易被掩埋。

    之後的幾天,寧一宵還是一如往常地上學、跑實驗。

    在學校裡他一直幫老師的忙,任何用得到的時候都上,不怕辛苦也不怕累,這次也算是有了回報——爭取到一個大廠實習的offer,寧一宵緊繃的生活步調終於放鬆些。

    他先是辭去了咖啡廳的工作,結了錢,又對照著網站上的出租信息四處看房子,想找間便宜的短租房,捱過在北京昂貴的夏天。

    一週後,王教授把他叫到了自己的組會上,寧一宵就坐在他帶的十幾個研究生的後面,教室的最後一排。

    組會上,他再次見到了蘇洄。這次蘇洄沒有遲到太久,而是趕在王教授來之前匆忙進來。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穿了件很柔和的淡粉色短袖衫,襯得他雪白無比,推門時,臉上充滿光彩。

    寧一宵注意到他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巧,耳垂上彷彿墜著什麼閃光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直到蘇洄走近,寧一宵才看清,那是一個銀色的小愛心。

    晃晃悠悠地,蘇洄笑著來到寧一宵身旁坐下,一副熟稔姿態,放下包,輕快地對他說“早上好”。

    寧一宵回過神,正想回,卻見他不知從哪裡拿來一束花,遞給自己。

    很小一束,一手就可以握住,裡頭是三枝盛放的粉白色芍藥花,還有幾枝雪白的茉莉,散發著清香。

    “送你的。”蘇洄很小聲說,“謝謝你上次聽我訴苦。”

    寧一宵很快就回想起電話裡蘇洄黏而輕的聲音,想起了他說的螞蟻。

    “拿好。”蘇洄將這一小束花塞到他手裡,“我自己包的,可能不是特別好,但是花開得很好,我在花園裡挑了好久,差點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