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76章 N.蕉鹿之夢




    “別想了。”寧一宵察覺出蘇洄低落的情緒,適時給予安撫,撫摸他的肩膀,“他壞事做盡,會遭到報應的。”



    蘇洄點頭,話題很跳躍,“我其實去過S大。”



    “真的嗎?”寧一宵有些意外。



    “嗯,兩年前。”蘇洄笑了笑,“雖然我知道你那個時候應該已經畢業,不在學校,但是我還是去了。之前一直困在加拿大,到了美國的第二週我就自己過去了。”



    寧一宵的確已經畢業,兩年前他的公司都步入正軌了。



    “你進去了嗎?”



    蘇洄搖頭,“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進去了我可能反而更難過,明知道你不會在那兒。猶豫了很久,還是沒進去。就在校門口的馬路邊,我坐了一下午。”



    “坐那兒幹什麼?”



    “看啊。”蘇洄說,“看那些學生進進出出,揹著包,戴著耳機。我很希望那裡面會有你,但是沒有,我也知道你不會出現的,就是想看看。”



    “後來我發現,幾乎每個學生都很開心,很充實,所以後來我就想通了,因為我知道,如果你在這裡上學,實現你的夢想,也一定會很開心的,能不能親眼看到你,也不那麼重要了。”



    寧一宵忽然有些難過。



    那個時候的蘇洄肯定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流浪貓,在校門口望著來來去去的每一個人,翹首以盼,最後失望地離開。



    “我坐了晚上的大巴車回去,還在路上做了很長的夢,夢到你了,很滿足。”



    “夢到什麼?”寧一宵問。



    蘇洄笑了,“就是夢到你在圖書館編程,你說你自創了一個語言,還教我用,但是我好笨,學不會,你就說你不要學了,我用這個語言做一個小程序給你用,我說用來幹嘛呀,你說無聊的時候陪我說話。”



    寧一宵忽然愣住了。



    他說的夢,彷彿與真實連接到一起。



    “很奇怪的夢。”蘇洄說。



    他回過神,從這個像預言一樣的夢裡醒過來,也笑了。



    有那麼一秒鐘裡,寧一宵想告訴蘇洄什麼,但他選擇不說,這樣才能給他驚喜。



    蘇洄望著大海,聲音被海風拉遠,“寧一宵,你知道有一個詞叫蕉鹿之夢嗎?”



    寧一宵搖頭,“什麼意思?”



    “就是一個典故,蘇軾也化用過——夢覺真同鹿覆蕉,相君脫屣自參寥。②”蘇洄解釋說,“蕉鹿之夢的意思是錯把真實當成夢境,分不清是夢還是清醒。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這樣的,尤其是再次遇到你之後,好像更嚴重了。”



    “為什麼?”



    寧一宵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蘇洄肩上。



    “因為之前我會經常產生幻覺,大部分都是關於你的幻覺,我把那當成真的,哪怕有時候我分得清,我知道是假的,還是會這樣。但是遇到你之後,我不太敢相信你還願意和我說話,幫我,甚至有一些親密的舉動,所以我會把你當成幻覺,因為我覺得,只有在幻覺裡,你才會不討厭我。”



    寧一宵握住了他的手,“因為那些信沒有迴音。”



    蘇洄沉默了一陣子,“不知道。”



    對他而言不止這些原因,寧一宵可以有很多個愛上別人、厭棄自己的可能。



    他笑了,“蕉鹿之夢,是不是很貼切?”



    “嗯。”



    潮水逐漸上漲。



    靜默了片刻,寧一宵開口,“我之前讀到過一篇論文,還分享給景明看,不過他不認同,覺得拋開生物學研究這種課題沒意義。”



    “什麼課題?”“關於觸碰。”寧一宵解釋說,“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物理學方面的研究,有段時間我一直覺得生活很沒有意義,所以看了一些關於物理學的書和論文,有學者提出一個概念:如果基於嚴格的物理學定義,而不是生物學,這個世界就不存在觸碰。”



    蘇洄愣了愣,“什麼意思?”他抓住寧一宵的手,“這樣不算觸碰?”



    “嗯。”寧一宵用手指在沙灘上畫出兩個簡易的原子,標上原子核,“比如,這是你手指上的一個小原子,這是我的,這兩個原子看上去好像碰到一起了,但其實沒有。原子核的外面包裹了電子雲,實際上這種接觸是電子雲同極之間的庫倫斥力和正負極之間的範德華力相互作用,其實它們並沒有真的碰到一起,甚至重疊,否則就會發生反應了。”



    “什麼反應?”蘇洄眨了眨眼。



    “如果我的原子核和你的原子核重疊,說不定會引發核聚變,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牽手和親吻都不會引發核聚變。量子力學上,還有一個很基本的規律,叫泡利不相容原理,明確定義了不存在兩個電子具備相同的量子態,也就不可能出現位置上的重疊。所以在這些嚴格的定義上,人和人、人和世間萬物都是無法觸碰的,像一場懸浮的夢。”



    “哪怕我們做最親密的事,也並沒有相互觸碰,是懸浮的。”蘇洄喃喃說。



    寧一宵點頭,“拋開生物學,在物理學的定義下,確實可以這樣說。”



    “好神奇啊。”蘇洄忍不住感嘆,“這樣一想,好像很多遺憾都沒那麼遺憾了,因為本來我們也都只是一個一個孤立開來的,只是很近很近地懸浮在彼此身邊一段時間,僅此而已。”



    寧一宵輕聲說,“連組成我們身體各部分的原子都是互相排斥的,懸浮的。人本身就像是一個夢。”



    蘇洄忽然間對很多事都釋懷了。失去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是浮夢,漂泊無依,既然從未擁有,又何談失去?



    哪怕是他最最介懷於心的六年,似乎也只是將他們之間懸浮的距離拉得遠了一點,僅此而已。



    蘇洄也覺得幸運。



    全世界,應該只有寧一宵會這樣和他聊天,包容他的天馬行空,明明與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卻這樣懂他。



    想到這裡,蘇洄扭頭,鑽到寧一宵懷中,很緊地抱住了他。月光下,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是真正的觸碰。



    “怎麼了?”寧一宵聲音低沉又輕柔。



    “沒什麼。”蘇洄在他懷裡搖頭,“寧一宵,現在你全身的原子是不是都在排斥我?”



    寧一宵笑了,覺得他很可愛,揉了揉他的頭髮,“嗯,你也一樣。”



    蘇洄立刻說:“那我們以後抱的時候都要用力一點,雖然碰不到,但是要很近很近,好不好?”



    “好。”



    “每天要抱很多次。”



    “好。”



    哪怕人生只是幻夢一場,也要做離彼此最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