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44章 P.同為異類

    所有溢美之詞,寧一宵都會下意識用在蘇洄身上,對於從未得到命運眷顧的他而言,只會感到幸運。

    他握住蘇洄沾著泥土的手,反倒覺得無比平靜,好像草葉與泥土的芬芳可以掩蓋他身上除不盡的魚腥氣。

    蘇洄換好花盆,像小貓一樣扶著他伸了個懶腰,然後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覺得徐治這個人怎麼樣?”

    寧一宵想了想,“不太清楚,感覺很一般。”

    這個回答令蘇洄有些困惑,看上去,寧一宵好像並不認識徐治。

    “我不喜歡他。”蘇洄直接說。

    “看得出來。”寧一宵笑了。

    “我覺得他不是真心喜歡我媽,但我媽不覺得。”蘇洄揪掉兩根雜草,“他比我媽小八歲,其實也就比我們大十四五歲。”

    寧一宵想了想,有些走神,“我總感覺見過他,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蘇洄皺了皺眉,“真的?”

    “可能是記錯了。”寧一宵皺了皺眉。兒時的記憶對他而言都不算好,或許大腦已經形成保護機制,選擇性地遺失了許多。

    離開花園時,寧一宵在草叢發現了一個大的玻璃魚缸,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栽上了一些他不認識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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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洄注意到他的視線,但也沒說什麼,媽媽催促他們洗澡睡覺,蘇洄也就帶著寧一宵進去,在他客房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澡。

    晚上十點,整座房子都靜下來。

    寧一宵躺在客房柔軟的床上,難以入眠。這個被蘇洄媽媽稱為“小”的房間,比他所住過的所有房間都大,也都要好。

    房間裡散發著香薰蠟燭的氣味,是他所不清楚的花香,蘇洄的氣味被隱去,令他開始不安,想洗手,或是抽菸。

    但很快,外面傳來腳步聲,蘇洄從相連的陽臺溜進來,推開了他房間的玻璃門。

    風和他一起湧進來,白色的紗簾被吹起,蘇洄用手撩開,光著腳朝他走來。月色將他的皮膚照得雪白,他的膝窩、肩頸的線條,還有逆光的眉眼,每一個微不可察的細節都被寧一宵銘記。

    蘇洄很快鑽進他的薄被裡,帶著他身上獨有的香味,抱住了他。

    “怎麼過來了?”寧一宵壓低聲音。

    蘇洄湊到他耳邊,很小聲說:“很想你啊。”他的聲音有些顫,呼吸也不穩,帶著明顯的意亂情迷,吻了吻寧一宵的耳根,“你呢?想不想我?”

    他其實並不需要寧一宵的回答,所以在問完後便將被子撩過頭頂,湊過去和寧一宵接很主動、很深的吻,直到快要窒息,才本能地鬆開。

    寧一宵低聲問,“你不怕嗎?”

    蘇洄搖頭,臉被悶得發粉,“大不了明天你一走我就去找我媽,告訴她你不是我的同學,是我男朋友。”

    寧一宵很快用言語阻止了他這個瘋狂的念頭,“太快了,再等等吧。”

    蘇洄笑了,蹭了蹭寧一宵的鼻樑,“你怕嗎?”

    寧一宵很想說不,但他其實很怕失去蘇洄,因為擁有他本來就像是一場過於美好的夢。他甚至可以斷定,無論是前二十年,還是後二十年,他都不會再做這樣好的夢了。

    “我不知道。”寧一宵說。

    蘇洄敏銳地從寧一宵身上感知到負面情緒的流動,於是抱緊了他,“我都聽你的。”

    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只是沉默,或是沉默地親吻。

    蘇洄看到寧一宵的眼神,充滿迷茫,想到了幾小時前他注視玻璃缸的樣子。

    他小聲開口,“你剛剛在花園裡看到了一個魚缸,是嗎?”

    “嗯。”寧一宵溫柔地注視著他。

    “以前有個叔叔為了討好我媽,送了我一條很貴的觀賞魚,好像叫鍛鐵蝴蝶魚。”

    蘇洄依照記憶向他描述,“就一條,特別貴,小小的,渾身的鱗片長得像金屬片一樣,尾巴和尖鰭都是檸檬一樣的黃色,很顯眼。我很喜歡它,每天放學都會第一時間去看它。

    很快,蘇洄的眼神變得暗淡,“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種魚有很強的群居意識,幾乎沒辦法接受圈養生活。他們需要大海,需要很多很多同類,而不是小小的魚缸,和一些偽造成海底的仿冒裝飾。”

    “後來呢?”寧一宵問。

    “死掉了,只活了一個月。”蘇洄安靜地眨了眼,“是不是很可憐?被放到錯誤的地方,錯誤地受人觀賞,死之前也沒能再回海里遊一次。”

    寧一宵知道他說的並不是那條漂亮的蝴蝶魚,而是他自己。

    他很小心地吻了吻蘇洄溼潤的眼睛,對他說,“你知道嗎?我不認同今天徐治說的話。”

    蘇洄抬眼,望著寧一宵。

    寧一宵聲音很沉,很平靜地告訴蘇洄,“其實你沒弄錯,我的確很討厭海鮮,因為總是會覺得自己骨子裡散發著海的腥味,就像那些魚一樣。”

    蘇洄皺了皺眉,湊到寧一宵頸邊,小聲反駁他,“你很好聞。”

    寧一宵笑了,“心理作用吧,無論我走多遠,好像都擺脫不了那股腥味。我之前不是說,我們那兒的人都靠出海捕魚為生,像今天吃的金槍魚,在我們那片海域幾乎捕不到。”

    “我媽有段時間幫人照看魚攤,會帶著我一起,有一次,攤位的老闆出海回來,說他們很走運,捕到一條金槍魚。

    我當時很想看看什麼魚賣得那麼貴,但並沒有見到。只是捕魚的師傅和我媽閒聊了幾句,我跟著聽,才知道原來金槍魚和別的魚不一樣,它們的腮肌退化嚴重,沒辦法一張一合,只有一種辦法才能獲取氧氣。”

    蘇洄抬頭蹭了蹭他的下巴,“什麼辦法?”

    寧一宵告訴他,“一刻不停地游泳。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時時刻刻都有新鮮的水流快速通過魚腮,得到氧氣。所以他們很累,從出生開始就沒辦法停下,要一直遊,一直遊,才能獲得別人輕而易舉就得到的氧氣,一旦停止向前,就會窒息而死。”

    蘇洄忽然感覺鼻尖酸澀,他讀懂了寧一宵想說的。

    寧一宵卻抱住他,溫柔地親吻他的額頭,“所以我說,我不認同他在餐桌上說的話。表面上我們的確很不一樣,可以說完全相反。”

    “但某種意義上,蘇洄,我們是同類。生長在錯誤的環境裡,不想被同化,不想被壓得變形,所以很艱難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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