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23章 N.匿名好友

    曼哈頓的冬天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沒有了陽光普照的日落大道,沒有在奇景中擁抱親吻的人群,積雪掩埋道路,灰色的大都市像密不透風的實驗皿,移動的車輛與人群,渾渾噩噩,都是等待被研究的蟻蟲。

    蘇洄偶爾會懷念過去的自己,有勇氣站在天橋直視自己的愛意,如果換做是現在,他恐怕會很狼狽。

    病房裡很暖,外婆偶爾恢復一些意識,但說話還是會很困難,蘇洄沒有告訴她病情究竟到哪種地步,只說做了手術就會好。

    實際上這一切會不會有轉機,他也不知道,沒人能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就好像他自己的病,沒人告訴他,這輩子會不會好。

    貝拉·瓊斯回覆了電話,解釋了一番,打電話的目的很單純,就是因為看到蘇洄發了許多關於裝置藝術的郵件,大多都是詢問她的建議,但貝拉卻說,他大可以自由地創作自己想創作的內容,並且十分慷慨地表示,製作所需要的所有材料,她都會提供。

    蘇洄很感激,覺得比起現在的自己,這位瓊斯小姐的確是更好的對象,她美麗、善良、充滿親和力,且情緒穩定,相處下來幾乎沒什麼缺點。

    聽卡爾說她和寧一宵同是s大的學生,是校友,父輩和寧一宵也有生意上的往來,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很般配。

    這段灰暗的時間裡,蘇洄一直住在醫院,等待外婆手術,他自己的病被藥物控制得很好,至少情緒沒太大起伏。

    不過期間發生了一件令他心情好轉的事——不久前匿名購買了他作品的藏家,通過郵件聯繫了他。對方的郵箱是一串數字,看上去是新註冊的。

    郵件是晚上發的,蘇洄第二天早上才發現。藏家向他問好,表示了他對作品的喜愛,並且很真誠地鼓勵了他。

    這種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令他覺得溫暖,或許這份藏品對蘇洄而言有著重大的意義,又或許是因為他的收藏給了蘇洄很多幫助,這些蘇洄都銘記於心,一直想要當面感謝。

    於是他也回了一封郵件,大約是自己最近的心情影響了行文,再次收到回覆時,對方竟然詢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利的事。

    或許是無人可傾訴,外婆不可以,梁溫也不可以,醫生也沒辦法依賴,馬上要步入人生新階段的寧一宵更加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蘇洄下意識對這位善良的陌生人產生了短暫的傾訴欲。

    但他的措辭很平靜,也很簡短,用盡可能簡單的表述概括了最近發生的事,但拋開和寧一宵有關的一切。

    對方回覆了他。

    [我很抱歉。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儘管告訴我。]

    蘇洄想了想。

    [這樣就很好,不需要更多幫助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隔了許久,才收到他的回答。

    [sean.]

    肖恩。蘇洄在郵箱聯繫人備註了他的名字。

    這些天在醫院裡,他經常和肖恩聯繫,郵件不像即時通訊軟件,沒那麼快,節奏並不急迫,他無需為每一個即將到來的對話而不安,可以很鬆弛地與這個善良的陌生人交談。

    對方會祝福他的外婆,也會不逾矩地關心他的生活,還會發一些不算太幽默的笑話。

    有時候蘇洄看到並不覺得好笑,便去做了其他事,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對著水壺輕笑出聲。

    [sean:我像這樣聯繫你,你會覺得困擾嗎?會不會打擾到你的私人生活。]

    蘇洄很快回復了他。

    [eddy:不會,其實我沒什麼私生活,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沒什麼能說話的對象,看到你的郵件我會很開心。]

    [sean:你沒有交好的朋友,或者戀人嗎?]

    收到這條郵件的時候,蘇洄正在幫外婆按摩手和腳,沒能及時查看。

    隔了十分鐘,他又收到一條新的。

    [sean:可能我剛剛的問題有些冒犯了,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生活得太孤單。]

    十分鐘後,蘇洄的回覆如期而至。

    [eddy: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孤單。只不過有的人會偽裝,有的人沒精力偽裝。我的身體不好,沒辦法好好地經營人際關係,更何況是感情。可能透過郵件,你會覺得我還是個不錯的人,但真的在現實生活中見面、相處,你可能也會受不了我:)]

    他還加了個笑臉符號,很坦然地告知自己的不完美。

    [sean:我不信,你一定是很可愛的人。]

    大約因為有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時間比往常流動得更快。

    蘇洄幾乎沒怎麼忍耐,手術的那一天就到了。

    為了履行工作職責,卡爾很早就到了手術室門口,但他似乎很忙,還在處理著別的工作,電話不斷,時不時就自己到一旁的角落打電話。

    期間他收到了幾條sean的關心,但因為擔憂,只是簡單回覆了兩句。

    同樣工作繁忙的梁溫特意趕回紐約,陪伴了蘇洄一個上午,但因為還有研討會,梁溫不得不離開,走之前他對蘇洄說起寧一宵。

    “我看到報道,他好像要訂婚了。”

    蘇洄看上去沒有睡好,靠在牆壁上,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梁溫猶豫片刻,還是說:“我其實覺得有點遺憾,沒有更早一點遇到你,如果那樣,我可能有更多競爭的資本。”

    蘇洄腦子很亂,他認為沒什麼所謂競爭,寧一宵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們也已經毫無關係。像是出於一種被動啟動的保護機制,他不希望梁溫將寧一宵扯進來。

    “不是的,你誤會了。”他說,“我和他已經是陌生人,沒有可能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競爭……”

    一旁傳來清嗓子的暗示聲,蘇洄回頭,看到角落裡的卡爾,他看上去有些無助。

    “不好意思,eddy,我不是想打斷你們。”他指了指另外一邊的手術室,“護士小姐在找你,讓我幫忙把你帶過去。”

    蘇洄點點頭,沒說出口的後半段也收回。他並不是第一次拒絕梁溫,就算不說明,他相信梁溫能聽懂。

    卡爾走在前面,心裡惴惴不安。方才不小心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才意識到原來梁溫真的喜歡蘇洄。

    可是蘇洄說的、沒有可能的“他”又是誰,卡爾不清楚。

    不過看寧一宵的態度,似乎很不滿意梁溫和蘇洄的進一步交往,儘管卡爾對這種封建式的大家長態度略有微詞,但按照以往的經驗,寧一宵的決定幾乎都是對的。

    併發症給手術增加了不小的難度,將近十個小時,切除手術終於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