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20章 N.不速之客

    “還好我找人搬了組沙發,不然坐的地方都沒有。”

    寧一宵頭也沒抬,“有椅子。”

    “太沒意思了,這兒這麼大,都可以弄個網球場。”景明開起玩笑來,“你看外面草坪多好,要不要我給你弄套兒童樂園?找記者來拍拍,樹立一個未來的好父親形象。”

    寧一宵對他的滿嘴跑火車忍無可忍,“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喝酒?”

    景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還真是,我可不是來找你看財務報表的,就是純喝酒。”說著,他倒了一杯,晃了晃,“嚐嚐?這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

    他端過去,隔著桌子遞給寧一宵。寧一宵接過來,抿了一口。

    “怎麼了?”景明立刻詢問。

    寧一宵放下酒杯,“一般。”

    “怎麼就一般了?你太沒品味了!”

    “我不是品酒師。”

    寧一宵的心情肉眼可見很差,景明也看得出來,半靠在桌前,壓低聲音詢問,“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因為訂婚禮不高興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這情緒反饋是不是跑得太慢了點兒,腦子不是挺好使的嗎?”

    他說話跟倒豆子似的,沒一句寧一宵愛聽,他沒看景明的臉,“不是因為這事。”

    “嘁,我不信,那還能因為什麼?”

    景明吐槽起來毫不客氣,但安慰起來也就那麼幾句,“貝拉她媽肯定安排了大批媒體,現在還捂著就是為了攢個爆炸性新聞。新舊聯姻,瓊斯家的女婿是硅谷獨角獸ceo,多有看點。到時候那些融資商誰不上趕著,咱們c輪也差不多就到位了。”

    他說出自己唯一的擔心:“這事兒,怎麼說都是利大於弊,就是之後你倆掰了,瓊斯老爺子那頭不好交代,他肯定知道你們合起夥誆他,要拿你出氣就麻煩了。”

    寧一宵喝掉杯子裡剩餘的紅酒。

    “棋下到這一步,瓊斯先生心裡也很清楚,我們都是互惠互利。真到了那一步,惹惱他的也一定輪不到我,只可能是他的小女兒。”

    “可人家是親父女。”景明提醒他。

    寧一宵抬眼看向景明,“我們也是真金白銀的投資關係,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這不是很清楚嘛。”景明不理解,“那還煩什麼?”

    寧一宵沒說話。半晌,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我今天遇到他了。”

    準確說,是他主動去找罪受。

    “他?”景明一開始沒搞懂,可看到寧一宵這樣子,忽然也就意識到說得是誰,嘴也變得不利索,“就那個、那個……就是你為了找他差點輟學的那個前任?”

    他感覺不妙,一下子就回想起寧一宵跑冰島差點被凍死的事。

    痴情種一般都沒有好下場,他趕緊勸解,“你不會想舊情復燃吧?這個時間點可不太合適,而且都多少年了。”

    寧一宵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變得很輕,有些無力。

    “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他怎麼會真的沒有一點捨不得。

    想不通蘇洄有沒有愛過他。

    看他這樣子,景明不由得擔心起來,畢竟寧一宵是個勢在必得的性格,要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

    “我說你也該忘了,六年了,不是六個月不是六天,是整整六年,既然他能甩了你,甩得乾乾脆脆沒有一次聯繫,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說不定人家都結婚生子了,可能對象都換了不知道幾個。你有什麼想不通呢,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的感情,你這麼聰明,怎麼就走不出來?”

    景明搬出他最在意的工作,“現在收購案和c輪投資可都迫在眉睫了,別犯傻。”

    看到寧一宵極差的臉色,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替他心酸。

    他親眼見證過寧一宵最消沉的階段,酗酒,抽菸,強迫症一再加重,整夜整夜工作,不吃飯也不睡覺。

    再來一次,別說本尊了,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吃不消。

    景明放下插科打諢,認真告訴他,“寧一宵,你不可能和一隻小貓玩偶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徹底地劃開了他的心口。他沒有反應,眉頭緊皺,是被戳破後的生人勿近。

    景明說得沒錯,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在什麼立場都沒有。

    玩偶不會變,人會。

    六年後的寧一宵比過去更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

    但只要重新見到蘇洄,他就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看到蘇洄過得不好,難過的還是他自己。

    卡爾難得有閒暇時間,在一樓的會客廳拌沙拉,這次不止他一個人,還帶了個助理秘書艾米,也終於不那麼無聊。

    他開始對著艾米回憶起創業史:“你知道嗎?shaw為了公司的運營可以三天只睡一覺,飯也不吃,通宵之後還能精神飽滿地給投資人展示產品,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都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這麼做。”

    “沒有女朋友?”艾米的好奇點發生嚴重偏移。

    卡爾覺得自己的話題被她破壞,但還是解釋說:“沒有,至少我跟他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私人生活。”

    “那……瓊斯小姐……”

    卡爾看了看四周,小心謹慎地說:“這個可能真的是商業聯姻了,他甚至沒讓我給他們訂過一次單獨的晚餐,就算是相親也得有那麼一兩次吧。”

    突然,寧一宵樓上下來,八卦二人組這才終止談話,裝作認真吃沙拉的樣子。

    “卡爾,你過來一下。”

    寧一宵又給他安排了奇奇怪怪的工作,讓他去查瓊斯小姐找來的那位裝置藝術家。

    當他找到對方照片的時候,突然發現,這不就是上次和老闆喝咖啡的年輕男人?他對漂亮的人一向印象深刻。

    一來二去,自認為細心的卡爾發現事情不對。老闆這麼關心這個人,可提起的時候表情又很差……

    他們都來自中國,長得都很英俊,該不會……

    當天晚上,員工食堂裡,卡爾眯著眼對鄰桌的艾米說出了自己離譜的猜想:“你說……shaw不會有什麼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

    蘇洄從曼哈頓折回布魯克林的醫院,又乘坐地鐵,返回學校。出站的時候,雪總算停了。

    他疲憊到在地鐵裡幾乎站不住,戴著耳機聽課,強撐著,照往常那樣去到純藝術系的助教工位上,辦公室空無一人,蘇洄拿出稿紙,繼續工作。

    沒多久,懷特教授一通電話打來,打斷了蘇洄痛苦的反芻。他要求蘇洄去他的辦公室,這已經給了蘇洄不好的預感。

    進門的時候,蘇洄看到懷特教授擰著的眉,心想,他的消息真是靈通,恐怕貝拉·瓊斯之前就不止一次找過他。

    “eddy,你不是不同意的嗎?”懷特教授開門見山,“這次是為了什麼?我不相信真的是因為錢。”

    蘇洄竟然笑了一下,“的確是因為錢。”

    教授盯著他的臉,最終嘆了口氣,“出什麼事了?”

    蘇洄盯著他桌子上殘留的一處陳年咖啡漬,停頓許久才開口,“我外婆生病了,肝癌。”他省略了許多細節,儘可能清楚又平淡地描述完這一切,目的是希望教授不要為他擔心。

    但沒有用,聽完懷特教授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您幫我太多了。”蘇洄垂著眼,“我還不起。”

    氣氛沉悶,懷特教授將手摁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說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把你當成是我的孩子。”

    初遇的時候,他就曾說過。早年他和妻子曾經有一個孩子,和蘇洄一樣大,但不幸患上罕見病,並沒能活過十八歲。

    在寒冷的芝加哥街頭看見蘇洄的第一眼,他就覺得熟悉,也感到心痛。

    “你不願意接受我的錢,我理解,但醫療費用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無論如何,你外婆的身體要緊,你要學會妥協。”懷特對他說,“剛剛我也想過了,和伊登聊了聊,他說他也想幫你,一起做一個募捐義賣活動。”

    午飯時間,蘇洄被帶去懷特教授的家裡,懷特夫人見面便給了他一個擁抱。

    她憐憫地說:“上帝會保佑你的。”

    蘇洄不太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如果哪天死掉,真的見到上帝,他也難以向他訴說自己遭遇的苦難和不公。

    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一筆錢,三萬美金,名目是助教的獎金,匯款人是懷特教授。

    他發消息,想拒絕,但教授並不接受,並且告訴他伊登在校舍門口等他。蘇洄只好手寫了一張借條,留在教授的辦公室。

    伊登是個非常熱心的人,有著墨西哥裔年輕男孩兒的陽光和直爽。

    在得知蘇洄外祖母的病後,他非常難過,攬下了整個募捐活動的舉辦,堅決不讓蘇洄操心,要他一心一意照顧祖母。為此,他還聯合了懷特教授的其他幾名研究生,大家一起親手做了杯子蛋糕和甜甜圈,用以義賣。

    蘇洄很感激他們,白天在醫院照顧外婆,到了晚上,他回到租的房子裡,把外婆之前做好凍在冰箱的小餛飩煮好帶給朋友們吃。

    募捐義賣活動選在了週末,學校的劇院門口。

    蕭索的冬日裡,街道上的人比往日少了許多,但他們的義賣還是在順利進行。伊登專門設計了一個大的海報,就放在一旁,不少好心人上前,仔細閱讀後購買了他們的甜甜圈或蛋糕,有的甚至給了很多錢,放在他們的蛋糕盒裡。

    事實上,站在這裡讓每一個路過的人觀賞自己的傷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善良令蘇洄更加無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施捨的他不禁思考,如果他再有能力一些,會不會外婆就沒這麼辛苦?

    “我們賺了很多呢。”一旁的薩拉很開心,她做的小蛋糕得到許多人青睞,“真不錯,都可以開個小蛋糕店了。”

    蘇洄也笑了,笑容很淡,“那我會天天光顧的。”

    另一位女同學是日本留學生葵,葵看著他發紅的眼圈,不免有些心疼,上前去抱了抱,“別難過,我們都是支持你的。”

    伊登點頭,“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整理了剩下的甜甜圈,搓了搓手,充滿期待地等待下一個好心人的光臨。

    但他們等到的卻是不速之客。

    “誰讓你們在這兒搞義賣的?”

    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走過來,領頭的金髮男邁克是攝影學院的學生,之前在畫廊和他們發生過一次衝突,矛盾的起因是種族歧視,針對的就是身為亞洲族裔的蘇洄和葵,也對墨西哥裔的伊登進行了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