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夢 作品

第五百二十章 先機

“安慶此地人馬大多調動打韃子去了,那些鐵甲兵和馬兵去年九月間便走了。”

屋中支起一張桌子,劉文秀坐在上首,一邊聽一邊端著瓷碗喝水。

“一月前後朝廷來調兵,又將桐城、潛山一帶兵馬都調走,現在安慶各處空虛,幾未見過騎兵,府城和石牌有一兩千能打官兵,大多都是步兵,潛山有一股新的步兵,叫做山地營,控住了天寧寨的官道,但石井鋪那裡只有些雜兵,不是宿松打仗那一夥的。”

劉文秀放下碗,用手指蘸了點水,就在桌子上畫來畫去,一道道水漬留在桌面上,又是線又是點,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點了一會之後,劉文秀才停下道,“桐城、潛山我們都是去過的,這些年探子走了無數次,安慶是個長條,潛山至太湖,有三條行人道通府城,先派小營頭引安慶兵馬往桐城、宿松兩頭去,空出太湖、潛山來,革裡眼、馬守應走人行道突襲府城,這裡太平了兩年,他們絕料不到。”

於寶纛旗小心的問道,“可是八老爺也要來?”

劉文秀看他一眼,“曹操在房縣,沔陽港那處的官兵定以為是往西去,義父可以往房縣去,但今年湖廣大旱,遍地都是廝養,官兵都去了打韃子,湖廣河南都是空的,自然也可以往東來。英霍山中有革裡眼、馬守應接應,出山便是安慶,這安慶精兵不在,正好府城富庶,鏟了他的城,這支兵馬沒個就餉的地方,自然也比不得以前。”

於寶纛旗有點興奮的道,“那安慶營殺我們那許多人,總也該讓他們吃些苦頭。”

“這安慶兵打殺我們幾次,那龐皂隸最是可惡,義父最是想把那龐皂隸碎屍萬段,但這次還是讓革裡眼他們來打,一旦義父重新起事,消息傳開來各地就會有備,反而費事了,現下到處太平,沒人防著最好。”劉文秀沉吟片刻道,“等革裡眼他們出山,各路安慶兵定然往攔截,樅陽那處的水兵定然也全數調走,府城這裡我們留些人內應破城,樅陽那裡救那些婆子,順帶劫了樅陽鎮,聽說比許多縣城還要富庶。”

二蝗蟲也在屋中,他是劉文秀手下的掌盤子,且跟了不少年頭了,之前一直埋頭看劉文秀畫的水漬,此時聽到樅陽,微微把頭抬起來。

“稟老長家知道,小人在府城這許久,聽這裡人說,每年樅陽出江的糧船不下府城,鎮上都是有錢人家,能劫出不少貨來,那劫了之後如何與革裡眼老爺他們匯合?”

“仍坐船往下游走,進巢湖去巢縣,在那裡上岸等馬守應。”劉文秀隨口問道,“那龐雨不在安慶?”

“去年就是他帶著兵去打韃子,那韃子不是好相與的,殺了多少個總兵副將了,姓龐的怕是已經被打死了。”

劉文秀嘿嘿笑道,“死了便宜他了,義父對那龐皂隸恨得很,再三叮囑尋機一併殺了,那便饒了他去,人就分成兩路,破府城和救婆子。”

一直沒作聲的二蝗蟲突然道,“那樅陽鎮上的官兵還有船上的,絕不會調去救桐城,救出婆子萬一碰上這些水營兵,被打翻在水裡面都沒處逃。”

劉文秀抬頭看他,“那二蝗蟲你說便不救婆子了?”

“不過就是些婆子,各哨老長家哪個沒有新婆子,原來那些抓了便抓了,救他作甚,又不少了婆子。”

劉文秀不由失笑,於寶纛旗觀察劉文秀臉色片刻後道,“樅陽不光有婆子,各個長家被抓的小娃也在裡邊,那些長家不缺婆子,但自家的娃還稀罕的。此外還有一個院子是各營頭的人,不知為何沒有斬首也沒送朝廷。”

二蝗蟲的眉頭跳動一下,但他沒有繼續說話,聽著那於長家又道,“府城的城牆裡面這裡只能進來二三十人,多了惹人生疑,城外留多少也無甚用處。”

劉文秀看看兩人後終於道,“既是如此,只留城裡三十人,其餘都往樅陽去,把婆子小娃帶出來,那些關著的既然是老兄弟,也一併帶出來,問清楚關著他們是什麼講究,跟府城這裡一起動手。”

二蝗蟲和於寶纛旗一起道,“小人記下。”

……

午後的盛唐渡上人來人往,二蝗蟲又來到碼頭,在船行前蹲下,正好幾個船頭從船行走出來,停在門前爭吵什麼,二蝗蟲聽不懂他們的口音,可能是下江來的,這幾人擋住了門裡,讓二蝗蟲沒法觀察裡面。

二蝗蟲眼中兇光一閃而過,如果是西營大軍在這裡,他會讓這礙他事的幾個人死得十分悽慘。

幾個船頭吵了好一會才往東去了,二蝗蟲再往船行裡面看去,沔陽港的接頭人告訴過他,江上碼頭的大江船行都有暗哨司的人,他觀察過船行很多次,大致看出哪些是暗哨司的人。

此時幾名身穿白色短褂的漕幫從面前走過,二蝗蟲把頭轉過去,面前的碼頭停滿漕船,江面上安慶水營的哨船帆影片片。

二蝗蟲的手在身前揉搓,裡面只有幾塊碎銀子,雖然他在谷城有銀子,但跟著寶纛旗外出辦差,是不許私帶銀錢的,他自己帶管隊出門諜探,也不允許管隊帶銀子。

到安慶快一年,二蝗蟲多次進入於寶纛旗的房間,一直沒找到於寶纛旗存銀子的地方,他知道於寶纛旗還有其他的藏身點,不在碼頭附近,大概位置是在城外的西側,但他幾次跟蹤都被擺脫了,有一次還差點被於寶纛旗發現。

沒有銀子的話,他去不了任何地方,留下來的話就要面對樅陽那處院子裡的風險。

裡面關押的人,很可能就是歷次戰役俘虜後的見證人,專門用來控制他這樣的眼線,如果這些人被劉文秀帶走,二蝗蟲自己的下場就不用說了。

江上的風吹過,船行門上的店招呼呼作響,路上人流如織,二蝗蟲蹲在路邊看著門市,等了良久之後二蝗蟲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之後,往西邊走去。

二蝗蟲眼睛掃過迎面而來的人群,大概走了三十步之後他原地一個轉身,又朝著東面走,眼神從草帽下飛快的觀察前方情況。

再走到船行門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二蝗蟲用低頭用草帽遮住臉,直接走入門去,到了一名他認定的暗哨司的人面前停下。

那人抬頭看到二蝗蟲,“客人是要租船還是帶船入社……”

二蝗蟲抬起頭,眼睛從草帽下看著那人,“我是暗哨司十三號諜探,代號斷尾,有要緊消息,找管事的說話。”

……

崇禎十二年三月二十七,安慶副總兵衙署。

何仙崖匆匆走入後進的正廳,這裡原來是守備的住處,但龐雨自己買了院子,這裡劃給贊畫房使用,正廳就是贊畫房的議事房,裡面正中的牆上掛著一幅全國地圖,用紅旗標記了幾處有安慶駐軍的地方,敵對方和友軍也各有標記。

房中的長條桌邊已經坐滿了人,楊學詩坐在上首,其他都是軍官,何仙崖匆匆掃了一眼,懷寧縣的鄉兵把總都到了,基本都是軍務系統的人,就他一個是文吏。

眾人紛紛起身向他見禮,何仙崖揮揮手就坐,但他面前的桌面上沒有任何紙張,他也不知道要議什麼事。

“何典吏剛到,楊某簡單,今日午前暗哨司安慶站在船行收到一條情報,來自西營中一名眼線,名字沒提及,但暗哨司說核對過,確認是在浦子口抓獲後埋下的眼線。”

“西營?”何仙崖驚訝的抬起頭,西營分明在千里之外的襄陽,為什麼突然到了遙遠的安慶,他掃了一圈,看到了一個暗哨司的百總。

“確實是西營。”楊學詩朝著暗哨司那個百總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此一路先行六人於去年潛入安慶開辦米豆店,以一名宿松人當掌櫃為掩護,領頭人是老營三哨寶纛旗,姓於,渾號上山虎,該眼線認為除了米豆店還有其他據點,他多次跟蹤寶纛旗,發覺從二月開始陸續有西營人手到來,三日前老營上三哨將官劉文秀到盛唐渡,目標是在府城內應點火,接應革裡眼、老回回等七個營頭攻打府城,同時另一支在樅陽攻打暗哨司司學,預備救走裡面關押人等。”

何仙崖看了看楊學詩,見對方沒有解釋的意思,皺眉對暗哨司百總道,“暗哨司學裡面關的什麼人,需要西營遠赴千里來救?”

“小人也不知道,這不是小人房中事務,暗哨司中是嚴禁打聽他房隱密的。”

何仙崖似笑非笑,“意思說我們就更不該打聽了,但既然如此連承發房、兵房都不知道的隱秘,怎生讓千里之外的流寇打聽去了?”

暗哨司百總臉露尷尬,“小人還是不知。”

“那暗哨司可是要一力把這夥諜探滅了?”

那百總臉上的橫肉扯動兩下,“自然不行,所以報到楊大人這裡。”

楊學詩此時才開口道,“宿松戰後,英霍山中群賊已經久不來安慶,原本龐大人帶兵勤王,安慶兵馬也是夠的,但料不到史道臺又把軍勇、吳淞各營都帶走了,這幾月來安慶防務空虛,想來流寇也探明白了。山裡七個營頭,馬兵加起來也是幾千,本是不好應付,幸虧有這個眼線來報,預備調集新勇營、山地營、新募預備總、懷寧鄉兵、水營安慶駐軍、武學在校學兵等部,兵房和贊畫房已擬定作戰方略,擬議得倉促,特請何典吏一齊參詳,此外江南赴援各部、府衙、各縣衙還請承發房通傳。”

何仙崖看看暗哨司百總,“我們是收了暗哨司機密才知道流賊要來,最大優勢是這先機,府衙、縣衙中胥隸油滑者眾,一旦通傳過去,半日就傳得人盡皆知,流寇絕不止在府城有諜探,自然也能打探到,你便丟了這先機。安慶駐守兵馬只有咱們奇兵營的人堪用,你通傳他們也無用,在下的意思是等英霍山中群賊出現再通傳府縣。”

楊學詩遲疑了一下,但沒有爭執,何仙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接著道,“才接到的消息,龐大人在永定河重創建奴,立下不世之功,咱們沒有去出生入死,不止要把安慶守好,大江各處都要守好。西營潛入諜探,英霍群賊出山,絕非只涉及安慶一地,他們既然敢來打府城,谷城的八賊、房縣的曹操、混十萬,隨州的闖塌天各部定然復叛在即,且大有可能就是往安慶來,必須立刻報張軍門、鳳督衙門、湖廣方軍門,待府城開戰,我們自家的塘馬立刻通傳沿途周邊府縣,讓各地不至全無防備。”

桌上的軍官都微微點頭,楊學詩讚同道,“何典吏思慮周全,跟各衙門往來便有勞了,樅陽去時剿滅,該路流賊大約五十人上下,調動水營第一司第一局負責水上攔截,暗哨司行動隊、預備總第二局負責陸上追剿……”

楊學詩唸到一個,旁邊的書手就飛快的記錄,

樅陽還沒說完,大門就進來一名贊畫,他到了楊學詩身邊道,“大人,桐城鄉兵報,北峽關出現流寇前哨,夜不收逮拿兩人,一人供稱系左金王麾下老營管隊,臨來時聽左金王口稱安慶兵打韃子去了,要去破了桐城殺龐狗隸等語。”

參會的軍官低聲議論起來,他們才收到情報不久,沒想到流寇這麼快就來了,現在基本證明暗哨司的情報是準確的。

楊學詩向何仙崖看了一眼,何仙崖點頭示意他講,楊學詩對著眾人道,“流賊即將發動,令信即刻下發各部。”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