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新令
“為啥滿營人都被剃頭了,就譚爺一人沒被剃頭?那是譚爺這一身浩然正氣,那剃頭挑子見了就退開一丈開外去,哪裡還敢來給譚爺我剃頭。你轉頭看看,看看昨晚殺韃子的兵爺,這都是譚爺咱們安慶營,滿安慶問問去,盛唐渡上誰惹得起譚爺。”
通往三屯營的河谷道路旁,上百名衣衫襤褸的百姓蹲坐在地上,仰頭惶恐的看著面前唾沫橫飛的癩子。
這些百姓都是昨晚從清軍營地逃出的,過河的人有數百之多,很多人過河之後不敢去找官兵,又沒有衣服替換,黑夜中凍斃在逃亡路上。
唐二栓聽出了是安慶的火炮,過河之後炮擊已經停止,兩人不敢在寒夜繼續身穿溼衣服,便脫了衣褲往炮聲方向追趕,路上用安慶口音大喊,很快遇到了幾名安慶遊騎兵,確認身份後得到了他們接濟,遊騎兵不會把褲子分給他們,譚癩子靠著一件棉甲熬了過來。
夜間他們一直在往西撤退,他們身後的營地火光熊熊,快天亮時才熄滅,撤退途中遇到許多其他營地逃出的百姓,這些人大多是從淺灘過河,還有衣服能保暖,他們混雜在軍隊中,一直走出大約二十里地之後才第一次停下歇息。
此時有了光線,百姓才看清周圍的軍隊,這裡既有炮又有步兵,還有一些騎兵,參加夜襲的都混在一起,百姓驚魂未定,他們都被韃子剃了頭,又被那些莊頭反覆恐嚇,說逃出去也要被明軍砍頭,果然剛出韃子窩就遇到官兵,心裡害怕被這些兵爺借了人頭一用,正在惶恐不安的時候,那些穿短裝的士兵卻分發了食物,大部分是餅子之類,這已經遠遠比韃子那裡吃得好,但竟然還有少部分油炸過的糖餅,對於很多百姓是從未吃過的美食。
拿到美食的百姓不知道是不是斷頭飯,拿不定主意吃不吃的時候,突然跳出來一個癩子,誰也不知道這癩子幹嘛的,口音又有些奇怪,大家聽得雲裡霧裡。
這癩子沒有褲子,但包衣在敵營過的是牲口一般的生活,並不在意這個,重要的是這癩子身上穿的跟那些兵爺一樣,雖說沒有褲子有點奇怪,但肯定也是兵爺一夥,否則不可能有那衣裳,這身份就比百姓高貴了。
百姓對這夥官兵尤其害怕,昨晚上火炮電閃雷鳴一般鬧了許久,沒人不怕的。今天看到那些炮就在官道上停著,安慶營的兵將則在道路另外一邊,安慶營的行軍隊列是不許跟百姓混合的,唐二栓被一個文書官和鎮撫叫去問話,這一片就只剩下譚癩子,幾句話一嚷,儼然就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身上只掛著棉甲的譚癩子站在人堆中,朝著地上的人大聲問道,“知道昨晚那把火是誰燒的?”
眾人都不敢答話,有些膽大的開始咬手中的食物,這位癩子在人群中一路走過去,“是譚爺我點的,看看你們都顧著逃命,誰還顧著去燒韃子營了,譚爺我偏就不怕,拿了火把到那跟前,上來七八個主子……七八個韃子兵拿刀想攔我,譚爺不跟他們廢話,一刀一個兩刀一雙……”
譚癩子一路走過,順手摘了一個老頭的帽子,戴到自己頭上後繼續往前。
“知道那七八個韃子兵都咋樣了?”譚癩子來到一個正在啃糖餅的少年面前,手朝他一指,“你說。”
少年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道,“都被老爺殺了。”
“倒也沒都殺了,老爺殺了五個,有道是窮寇不追,剩下幾個要跑就由他去了。”譚癩子伸手把少年手中的糖餅取了,將自己的麵餅塞到他手上。
“譚爺冒著天大的險燒了韃子營,你們才能逃得出來,所以譚爺是你們的救命恩人,這大恩是不是該報一報。”
譚癩子幾下就將糖餅啃完,停在一箇中年農民跟前,由於嘴巴里面全是糖餅說不出話來,只是朝那農民的褲子指了一下,這農民不知道怎麼過河的,褲子看起來是乾的,可能是比其他人精明,沒有穿著褲子趟水。
但在報恩的大旗下,他再精明也不敢跟譚爺爭執,老老實實的脫了褲子遞過去,譚癩子接過給自己穿上,從旁邊百姓頭上扯了頭巾當褲帶。
剛剛把自己收拾停當,譚癩子正要再去拿幾個糖餅,突然路對面一陣叫喊,譚癩子轉頭看去,安慶兵已紛紛起身。
唐二栓也已經跑回來,那個文書官朝著這邊大喊道,“韃子騎兵追過來了,都走,逃不過的往山裡去!”
地上的百姓一鬨而散,尖叫著沿著大路跑了,譚癩子揪住旁邊少年的衣袖,那少年忙著逃命,只能脫了衣服跑開,譚癩子把衣服裹在棉甲外邊,跟著唐二栓往西跑去。
……
三屯營以東三十里,龐雨的遠鏡中,遠處的河谷中煙霧繚繞,昨晚的大火燒燬了一個營地,順著河谷的風勢蔓延,直到天亮才熄滅。
旁邊塗典吏的聲音道,“昨夜我營夜襲,與敵隔河交戰,炮擊敵營地兩處,發炮共計二百一十三發,中箭陣亡兩人,傷五人,交戰引發敵一處大火,隨即營地夜驚。回程行軍時與宣府正兵營的家丁同行,後遭敵數百騎兵追擊,邊打邊撤途中失蹤七人,一門火炮因輪架損壞推入河道,我營共收攏逃過河的百姓數百,被韃子追擊後大多百姓逃入山中,跟到此地的有七十餘人,牲口十二頭。”
龐雨聽到還有牲口有些驚奇,不過他沒有追問,估計是騾子一類。
“逃出人中有歸屬我營的三人,為臨清附近被建奴俘獲的遠哨一人、遊騎兵一人及堡長譚二林一人。”
“譚癩子?”龐雨奇怪的看了看塗典吏,自從徐州買糧顯眼之後,譚癩子又負責供應糧食,營中的軍官幾乎人人都認得他,在臨清突然失蹤,大家都以為死了,輜重司已經在名冊上劃掉了名字,沒想到還能回來。
“他與遠哨隊唐二栓一起過河。”
“是活捉掃地王的那個唐二栓?”
“就是他。”
龐雨心頭一陣舒暢,這兩個人都是他認識的,沒想到還活著,確實意外之喜。
“被俘後從敵營逃出的,此前鎮撫那邊沒有條令,蔣大人說先按俘虜那般,要細細審過才行。途中先行粗粗問過,那唐二栓剃了頭,譚癩子沒剃頭,兩人供述稱趁夜襲時放火,與起火處核對是實情,且點火處有韃子瘟病,韃子軍中亦稱為大頭瘟”
龐雨皺皺眉頭,“倒是勇猛,但有瘟病還去放火……韃子那邊瘟病流行多,逃出的百姓分營另居,接觸的士兵也只能單獨立營。”
“與兩人當面接觸的將士共二十三人,接觸其餘過河百姓的百餘人,參加夜襲的都有份,全都要分營另住。”塗典吏抬頭看看龐雨,“韃子奪了前往青山關的山口,咱們這裡又少了兩個局,這仗沒法打了。”
龐雨倒也不失望,以安慶營目前的情況,原本也無法進行有效作戰,昨天就是白天看好水深的河段,晚上去隔河夜襲,就是因為這樣可以不交戰,只是利用韃子人口龐大混雜的缺點,引起他們矇混亂,現在再少兩個局作戰,龐雨反而不再煩心,因為他手中最多還剩兩百人能打仗,對戰局已經無足輕重。
“安慶營已經盡了全力,我們不會把人拼光。”
龐雨回頭看了看,三屯營方向有大隊的人馬到來,都是勤王軍的營伍,看起來孫傳庭還沒有完全放棄,當下嘆口氣道,“讓他們去打吧。”
……
三月二十三日,遷安太平寨以南的幾個山頭炮聲震天。
這裡是薊鎮前往塞外的重要通道。河道兩側都有道路,沿著道路可以到達青山口。
從三月初三開始,清軍佔據太平寨南的山口,確定從青山口、青山關方向出邊。從三月初五開始,清軍左翼先行,隊伍開始源源不斷的通過大道出邊,。
清軍超過三十萬人,牲口、車架不計其數,營地從遷安一直蔓延到青山口,隊列總長度過百里,他們的行動方向沒有任何隱秘可言。
陳新甲所領的督標、山西鎮兩部轉隸孫傳庭,但勤王軍的可用之兵仍然不多,由於後勤不力,各部在轉戰中因逃散、受傷、疾病等減員嚴重,剩餘兵力人困馬乏,無法進行大規模作戰。
孫傳庭只能按原有模式,避免跟清軍大規模會戰,派出各部進行襲擾,利用清軍營地過於龐大的弱點,爭取獲得戰績。
上次在永定河邊,楊國柱、王樸都沒有獲得戰績,在戰後追責中就處於不利位置,這次也認真打了幾仗,兩人的家丁都比較精銳,穿過山區從豐潤方向襲擾,成功破襲兩個清軍營地,各得了十餘清軍首級,據稱解救七千多百姓,曹變蛟和周遇吉在三屯營方向也獲勝一次,解救了千餘百姓。
遼鎮大部分仍留在薊鎮,他們聲稱從玉田攻擊,跟勤王軍不走在一道,龐雨自然不相信他們會賣力打仗。
從總體而言,明軍仍是一盤散沙,各鎮合計起來兵額有六七萬人,但實際可用的大概一萬左右,精銳家丁更少。面對漫長雜亂的清軍營地,明軍組織不起有力的攻擊,更沒有協同攻擊的能力,只能各自為戰的騷擾,雖然小有斬獲,但對清軍龐大的基數來說,幾乎是不傷皮毛,在清軍騎兵的主動攻擊下,明軍無法截斷從遷安到青山口這個道路上任何一點。
這中間的十多天裡,孫傳庭受到了皇帝和兵部巨大的壓力,但手中的軍隊無法完成兵部的任務,他只能在奏本上騰挪,多次奏報清軍苗頭變化,可能改從建昌營往冷口出邊,自己帶兵去了但是韃子又改了方向,造成沒有戰績。實際上以清軍的規模,他們的苗頭是很好判斷的,所以楊嗣昌根本不信任孫傳庭,認為他糊弄朝廷,兩人關係急劇惡化,京師復來的御批上,皇帝對孫傳庭的訓斥一次比一次嚴厲。
安慶營一直在三屯營方向,在龐雨看來,這裡的形勢很簡單,如果兵力足夠的話,集中攻擊入山的兩個山口,就可以把清軍的隊列截斷,但明軍就是沒有這個能力,反而被一路打退回三屯營。
到了二十一日,清軍右翼的主要隊列也過了山口,殿後的清軍開始撤退,勤王軍才跟著追到太平寨。
龐雨沒有參加作戰,只是在後邊用遠鏡觀望,現在不是攔截在清軍前方,追擊的時候各鎮都來了氣勢,在太平寨幾個山頭跟韃子反覆爭奪,打得十分激烈。
但以勤王軍的實力不可能擊潰清軍後衛,清軍後衛更不可能再追回來痛打明軍,打得再激烈也只是垃圾時間,等到清軍隊尾出了青山口,這一次的勤王作戰就結束了。
此時龐丁來到身邊,龐雨放下遠鏡,龐丁立刻湊過來道,“兵部的沈大人傳信來,熊總督急報兵部,西營有叛跡,請龐大人面議。”(注1:歷史上熊文燦的這封急報是四月六號之前到達兵部。)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