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一百零五章
趙白魚訝然:“倒是不知。”
“要不是看出我的野心,他當初怎麼會一心相信你嫁給我是掩人耳目、是來當我的謀士建從龍之功的?”“原是如此。”
“當儲君的野心破碎於蠱毒的折磨,破碎於陛下轉身挑了老六,如同他當初培養我那般,盡心盡力地培養著老六,而放任我在蠱毒日復一日的折磨下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聲名狼藉……你去收屍那次,那群人是後宮裡安插.進來的,也正是蠱毒暴.動的時候,我沒控制住,說我在床上玩死人的殘暴之名就此傳出去,而陛下……無動於衷。”
趙白魚緊緊抱住霍驚堂,儘管知道他的遭遇,但再聽他說起還是心疼不已。
“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很溫和,在我心裡是個絕頂好人。”
他說著他對霍驚堂的印象。
“你知道當你出現在我面前,說讓我去敲登聞鼓救恩師時,我心裡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這個讓我恐懼了兩年的人,是我十九年人生裡唯一一個為我蹚了前路、兜了後路的人,從此以後,他註定與天下萬人區分開來。”
他習慣孑然一身,哪怕有秀嬤嬤和魏伯關心、保護他,可是多數時候還得他來操持前後,無論面對何等風浪都習慣走在前面,沒人為他開路、更沒人能在他翻船時拉一把,所以他習慣了凡事小心謹慎。
救陳師道時,他存了向死的心,可是霍驚堂就在這個時候不偏不倚地出現了。
霍驚堂悶笑幾聲,驀地拽住趙白魚從岩石上翻進湖裡,嘩啦聲響,濺起一大串的水花,趙白魚來不及反應便嗆了口湖水,很快被霍驚堂堵住嘴,身下是水草為床,巴掌大的魚苗被驚醒,成群成群地跑了。
清澈的湖水甚至能讓他看到滿天閃爍的星空,而他能感覺到貼上來的霍驚堂的熱度,那是冰涼的湖水也澆不透的躁動,從戰場上得勝回來,滅了大夏、做了聖祖也沒能做到的偉業,日夜兼程趕回來也沒能澆熄霍驚堂滿腔的興奮狂躁之意。
彷彿剛才的溫情述說、流露而出的傷感不過是害怕驚嚇到小郎君,刻意為之地降溫,很可惜效果不顯著。
水聲嘩啦,趙白魚破水而出,被霍驚堂舉起來,靠在岸邊,玉簪被拔下來,頭髮溼漉漉地散落下來,鼻子碰著鼻子,溼熱的、細碎的吻劈頭蓋臉地落下來,很快便由和風細雨變成了狂風驟雨。
於此星空、草原、湖水,滿腔精力發洩殆盡,擁抱著饜足後的疲憊,幕天席地,至天明日出,才騎馬回去,遠遠望著那燃燒了一晚的篝火餘燼,霍驚堂沒過去,而擁著趙白魚斥馬回府。
***
大夏被滅,西北禁軍大勝還朝,乃大景開天闢地之百年盛世偉業,元狩帝喜不自勝,大赦天下,令三省六部備好禮單,著手安排一出又一出意圖認回霍驚堂的戲碼,急欲立儲的心思昭然若揭。
文德殿內,只有上首的元狩帝、大太監和下首跪伏於地的一箇中年男人,似乎剛述職完畢,等候差遣。
半晌後,元狩帝只說一句:“值此大喜,朕準備於中秋後去南郊祭天。”放下奏摺,他看向下首的人,“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下首那人眼睛轉了轉,稍一琢磨便明白過來,霎時心驚膽戰,為元狩帝的狠心而咋舌不已,不過面上畢恭畢敬:“臣遵旨!”
元狩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奏摺上,輕描淡寫:“回去吧,別讓人看見了。”
他讓大太監送一趟,從少有人至的宮道走。
這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兩道是紅色的宮牆,穿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宮殿,那走在後頭的謀士把荷包塞進大太監手裡,詢問一句‘陛下心情如何’。
大太監左右瞧一圈,再掂量掂量荷包重量,好心說道:“您還瞧不出來?自是喜不自勝。這盛世算是在陛下手裡開啟了,該倒的人倒了,該得的東西得到了,順心順遂,天意相助,自然還要事事順遂,十全十美才好。”壓低了聲音勸道:“您啊,您既做了背主之事,且莫回頭。在這節骨眼上,但凡有誰敢讓陛下十全九美,不僅要掂量自個兒腦袋,還得想想族親家眷。”
“!”謀士心顫,想起‘背主’二字,不由苦笑:“多謝公公良言。”
大太監擺擺手:“便送您到這兒,且小心些,莫叫人看見。”
謀士道謝便走了,大太監原地站了會兒也走了。
破敗的宮殿一片死寂,忽然就有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傳出,有人自一面爬山虎牆壁後頭走出,臉色蒼白,目光陰沉如水,卻是自東宮歿後便低調得不聞其名的五皇子。
***
晉王府。
幕僚勸道:“論文治武功,臨安郡王樣樣勝王爺您一籌,陛下本就偏心他。還有蔡仲升回京述職,無故被貶至南蠻荒野之地,鄭二爺連續多日沒有消息傳回來,環慶路的兵權還莫名其妙轉交副將,再加上陛下動作頻頻,迫於眉睫,如果讓霍驚堂安全回京,恐怕儲君之位就落他頭上,屆時您和鄭國公府便是再想努力也沒有機會了!”
昔日的六皇子而今的晉王:“依先生看,我該如何?”
幕僚:“值此盛事,陛下一定會去南郊祭天,太后也跟著去,宮裡無人,禁軍防守薄弱,正是奪權的好時機。”
晉王定定地望著幕僚,直瞧得後者心驚肉跳,這才移開目光皺眉說道:“我這幾年步履維艱,文臣黨發展不起來,武官黨也被削得七七.八八,哪來的兵權奪位?”
幕僚:“鄭楚之時任龍虎營都尉,和安插在宮內禁軍裡的棋子裡外呼應,拿到玉璽印綬,架住文武大臣,再逼陛下退位。”
駐紮京都府的屯兵軍營統稱為龍虎營,也是八十萬禁軍中的一支。
晉王:“先生真要我逼宮謀反?要是跟當初東宮一樣敗了,你我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幕僚當即跪地,鏗鏘有力地回應:“屬下願為王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晉王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好半晌後拍著扶手大笑:“好!好!先生是孤的左膀右臂,是孤的諸葛宰相!”隨即是追憶往昔似的語氣嘆道:“先生是哪年到孤的身邊?”
“元狩一十八年,王爺從軍之時,於途中救了被冤入獄的屬下,為屬下的家人平反冤屈,屬下感恩戴德,發誓餘生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元狩十八……也有八年了。”晉王若有所思:“若是大業得成,孤必奉先生為三公。”
“屬下追隨殿下,只為報恩,只為殿下能成大業,不為身前身後名!”
晉王笑了,親自扶起幕僚,一如往常殷切慰問,細細商量大事,待琢磨得差不多了便將人送走,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變得哀傷,眼裡逐漸瀰漫深沉的悲哀。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晉王嚅動嘴唇,“孤相信當初父皇費勁心思安排先生到孤身邊,是為了更好地扶持孤,是真切地寄予厚望,真切的父愛。可如今,費盡心機令我墮入萬劫之地,也是真切地希望孤去死,真切的父愛……卻不是給我的。”
身後走出一人,是面無表情的五皇子。
老六尚且得到過元狩帝的傾心栽培,連東宮也有過被寄予希望的時候,他呢?連被當成棋子來使用,似乎都不夠格。
太子、老六尚且有悲傷的資格,他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