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他沒生氣,只是在邊看書,邊認真琢磨段凌光說的話。

    他之前想得輕鬆,一直想著,等到寧倦真正執掌大權,就安心辭官養老。

    但正如段凌光所言,寧倦是他的學生不錯,但也是皇帝,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但似乎也會有認知偏差的時候。

    說到底,他們是師生,更是君臣。

    昨晚他讓寧倦有了猜疑,生出嫌隙,若這嫌隙繼續生根發芽,君臣相和的美名還能在嗎?

    陸清則揉了揉額角,當真沒想到他和寧倦之間也會發生這種事。

    越想越看不下書。

    外頭的長順忽然騰地跳起來:“哎呀,陛下好像回來了!”

    陳小刀:“你小點聲,別吵到公子看書!”

    陸清則麻木地又翻了頁書。

    看來外面那倆真當他是聾的。

    今天一天,也夠把段凌光的祖宗八代扒了個底朝天了。

    不過光憑那點東西應當也看不出什麼。

    他和寧倦昨晚算不上互相和解原諒,也算不上不歡而散,頂多是寧倦看他虛弱,把氣憋了回去,估計還窩著火。

    陸清則徹底看不下書了,看看外頭天色都暗了,廚房還沒送來晚飯,往後一靠,自言自語:“不送飯的話,是不是也可以不喝藥了?”

    長順正好帶著人送了晚飯來,聞言板起臉:“自然不可以了,陸大人,徐大夫說了,您得好好吃飯,好好喝藥,好得才快。”

    陸清則喝藥喝得嘴裡寡淡麻木,吃什麼都沒滋味,再加上暑熱,就更沒胃口了。

    但他也不是什麼心性幼稚的稚子,再不情願,還是嘆了口氣,下了榻來吃飯。

    今晚廚房的菜色倒是特別簡單,除了一碗蓮子紅豆粥,便是幾道簡單小菜,結果一入口,他就變了想法,努力嚥了下去後,疑惑地看了眼碗裡的粥。

    方才還說嘴裡沒滋味,沒想到這會兒就能被這麼難吃的味道直衝天靈蓋,真是疏忽了。

    長順緊張地守在邊上,見他忽然頓住,嚥了嚥唾沫:“怎、怎麼了陸大人?”

    陸清則心裡已經明白了:“……沒事。”

    他臉色平淡,一口口將這碗甜到發苦的粥全吃光了。

    長順看他吃完了,長長地舒了口氣,誇獎道:“陸大人今晚胃口不錯!”

    陸清則瞥他一眼,把碗擱下,倒了杯濃茶,等著看長順接下來的動作。

    果不其然,等藥涼下來了,陸清則灌了藥,長順又忽然一拍手,略顯浮誇:“哎喲,咱家忽然想到,今兒行宮外似乎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陸大人在屋裡悶一天了,不如出去看看?”

    陸清則心道長順領個俸祿不容易,點頭:“好。”

    長順使了個眼色,讓人拿了擋風的袍子來,給陸清則披上了。

    外面架著個梯子,長順緊張道:“陸大人慢點爬,別摔了。”

    陸清則心裡好笑,依舊沒拒絕,順著梯子爬到了偏殿的屋簷,坐到屋脊上。

    他被關在屋裡一天,的確有些鬱郁煩悶,現在爬上了屋頂,不再被人盯著,涼爽的夜風習習吹來,拂在面上極為舒適,夜色裡行宮秀麗,宮燈飄搖,隔著一條街外的長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仰頭是漫天燦爛星斗。

    霎時豁然開朗,心情好了不少。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咻”地一聲,天空中倏地炸起絢爛的煙花,五光十色,映亮了整片夜空。

    連熱鬧的長街處,也有不少人駐足,紛紛仰頭看來。

    陸清則的抱著雙膝,抬頭看著天空中燦爛奪目的煙花,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旋即不知不覺掉下去的擋風外袍被人提起來,又給他好好披上了。

    他沒有回頭,由著人默默蹲到他身邊。

    好半晌,陸清則被那道炙亮的目光盯得不得不扭過頭:“做什麼?”

    寧倦低頭耷腦的,像只做錯事的小狗:“給老師賠禮道歉。”

    陸清則:“是嗎?今晚那碗粥一入口,我還以為陛下是派人賜毒藥來的。”

    陸清則偶爾嘴毒起來,忒戳人肺管子,寧倦臉都僵住了:“……不好喝嗎?”

    他回來就鑽進了廚房,做好了也沒敢來見陸清則。

    長順回稟他說陸清則喝得很開心,還難得吃光了一整碗,居然敢謊報軍情!

    陸清則眼風未動:“坐好,成何體統。”

    寧倦便蹭過來了一點,坐在他身邊,眼睛依舊是黏在他身上的。

    和他想的一樣,陸清則就是陸清則,沒什麼不一樣的。

    但是若陸清則真是從另一個地方所來,會不會有一天,他又想離開?

    陸清則毫無所覺,直到煙花稍歇了,才瞥了兩眼寧倦。

    莫說君子遠庖廚這個根深蒂固的古代觀念,皇帝陛下親手為他下廚,也確實有些驚世駭俗。

    他有一絲在被年輕的陛下小心翼翼討好的錯覺。

    “老師,我錯了。”察覺到陸清則的目光,寧倦立刻毫不猶豫地認錯,“別生氣好不好?”

    陸清則淡淡道:“我沒生氣。”

    他只是在考量揣度與寧倦的關係。

    是會恢復原貌,還是走向君臣。

    正思索著,指尖忽然被勾住了。

    陸清則愣了一下,扭過頭。

    寧倦擔心他生氣似的,只敢勾著他的小指,低聲道:“聽長順說,老師想補償那些侍衛,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也著人發了賞賜去段家,往後我不會對段凌光出手,老師要是不信,我可以立字據……”

    陸清則挑眉打斷:“立字據就不必了,把盯著我的人撤走就行。”

    他倒是想看看,寧倦會不會願意撤走監視他的人。

    皇帝陛下的猜疑,有那麼容易消除嗎?

    沒想到他的話一出,寧倦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但要等回了京城。”

    陸清則沉默下來

    他能感受到寧倦想要將那絲嫌隙修補完好的急迫。

    至少在現在,寧倦還是視他為老師,全心全意對待他的。

    無論是為他下廚,還是讓人準備這麼一場盛大的煙火。

    陸清則安靜半晌後,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笑容:“好。”

    他笑起來太好看,寧倦歪頭看著他,目光移不開:“老師不生氣了嗎?”

    “早就不氣了。”陸清則沒什麼力氣,懶洋洋地往他身上靠了靠,“我哪兒有陛下能氣的,陛下這會兒心裡還是隻河豚罷。”

    寧倦沒有辯駁這句話,視線落到他下頜的淡青色的掐痕上,頓了頓,小心地伸手碰了碰:“還疼不疼?”

    老師這身皮膚,也太容易留痕了。

    雖然知道不該,他心裡還是閃過了個念頭。

    想讓陸清則身上沾滿他的痕跡。

    陸清則沒察覺到寧倦眼底的深沉,搖了搖頭,想到無辜的段凌光,還是忍不住再說道說道:“果果,手握重權者,便如手持利刃,你掌握殺伐,就得學會使用這把利刃,否則終究傷人傷己,我這麼多年,就是在教你如何正確地使用這把刀。”

    他的目光落在這個已經比自己高了的少年身上,沉聲道:“陛下,如果昨晚我沒有阻止你,你會怎麼對段凌光?”

    寧倦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不敢和陸清則對視。

    按他當時的心情,若是段凌光再不開口,他應當會讓鄭垚用刑。

    陸清則兩指掐著寧倦下頜,將他的下巴抬起來,讓他正視自己,凝視著他的眼睛:“你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幾乎所有人的生死與榮華都在你的一念之間,所以更不可衝動。”

    寧倦和他對視許久,認真地點了點頭,乖順地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指:“我知道了,老師。”

    無論身份貴賤,老師似乎都有種近乎悲憫般的同情。

    曾經寧倦會有些困惑,他從小長在冷宮中,隨時要防備先皇后對他下死手,見慣了宮裡不把人當人的場面,內心淡漠。

    不過在猜到陸清則的秘密之後,一切都有了解釋。

    但他願意向陸清則靠攏。

    只要陸清則還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