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翌日清晨。

    從京城出發,帶著大批賑災物資的範興言,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江右。

    天才亮起一線微光,車馬轆轆進了城,一到官署大門口,範興言抹了把疲憊的臉,來不及休息,趕緊先去拜見皇帝陛下。

    跨進院子的時候,範興言便嗅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兒。

    他心裡一驚,眼睛都不迷瞪了,拉住帶路的長順,緊張地問:“長順公公,敢問陛下可是……龍體欠安?”

    進城時,他看到了城外大片大片的安置所,還遠遠看了眼病患所。

    一路而來,聽聞陛下親自去探視過好幾趟病患所,如今看官署內氣氛凝重,來往的禁軍和錦衣衛巡守森嚴,下人行色匆匆,難不成……

    一個猜測滑過腦海,範興言頓時臉都白了。

    長順看他一眼,露出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只吐出四個字:“不是陛下。”

    不是陛下?

    範興言有點疑惑,等進屋,看到瘦了一圈,戴著面具靠坐在榻上的陸清則,以及一臉嚴肅用手貼著藥碗,正在試溫的陛下,才恍然大悟。

    見人來了,寧倦將藥碗捧給陸清則,睇了眼範興言:“說說,朕離京後,都發生了什麼事。”

    陸清則一大早被挖起來喝藥,腦子還沒開機,迷迷瞪瞪地捧著藥碗,聽他們說話。

    範興言擔憂地偷偷瞅了幾眼陸清則,低頭回答寧倦的問題:“陛下離京之後,衛黨更加肆無忌憚,極為猖狂。”

    “五軍營總兵樊煒當街縱馬傷人,幾位御史彈劾上諫,隔日,竟被拉到暗巷中毆打了一通!”

    “左僉督御史陳大人忍無可忍怒斥衛鶴榮,被刑部無文書關押……”

    範興言本來就是個細緻的性子,事無鉅細地說了一遍。

    寧倦臉色淡淡地聽著。

    範興言所說的,與他接到的密信中稟報的無二。

    五品官員說關就關,衛黨這派頭,與當初禍亂朝綱的閹黨,快毫無二致了。

    陸清則在旁邊艱難地把藥灌完了,含著蜜餞問:“衛鶴榮呢?”

    說了那麼多,似乎都沒有衛鶴榮本人的動作。

    江右出了這麼大的事,寧倦親臨到此,朝廷裡必然很熱鬧,衛鶴榮發現自己被小皇帝擺了一道,吃了個大虧,也曉得潘敬民在他們手上了,居然沒反應麼?

    範興言搖頭道:“江右事發後,衛鶴榮被指袒護潘敬民、私藏災情摺子,衛鶴榮不否認也未承認,只是再沒有出頭,低調隱在衛府,對外稱病。”

    江右一事,為寧倦收穫了民心,也動搖到了衛鶴榮。

    想必衛鶴榮不會坐以待斃,只是以退為進罷了。

    等回京後,還有場仗要打。

    寧倦收回漫遊而去的思緒,指尖輕點著榻上的桌案:“範大人,朕有一事交由你來處理。”

    範興言肅容:“陛下請說,臣萬死不辭!”

    “進城之時,你應當遠遠見過病患所。”寧倦的語氣很沉靜,銳利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籠罩在範興言的面龐時,緩聲道,“原本監管病患所的人因失職,已於昨日被斬殺,如今病患所無人監管,你可敢前去?”

    陸清則也正了正色,望向了範興言。

    昨日小靳來報過病患所的情況後,寧倦就派人去處置監管病患所的官員揪出來拖行處斬了,如今病患所的管理方面還空著呢,這可不是小問題。

    之前太過匆忙,用錯了人,此番必得選一個性格敦厚之人才行。

    病患所那地方,監管的官員雖不必親自接觸病患,但到底有風險。

    範興言的妻子才被查出有身孕,他此番離開京城前來江右,至少也得分別幾月,如今又要接手有染疫風險的任務,對他而言壓力必然極大。

    他會願意嗎?

    在兩人的注視下,範興言只是怔了一瞬,稍作沉默後,神色毅然,長長一揖:“臣必恪盡職守,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陸清則不知道範興言在那一瞬間都想了些什麼。

    但在這一刻,他是很敬佩範興言的。

    “範大人,不必擔心,”陸清則低低咳了一聲,彎了彎發白的唇角,“已有一位神醫與太醫共同研製出了治疫方子,這幾日正在一些病患間試藥,卓有成效,待過幾日推下去,疫病很快便能消除。”

    範興言愣了幾秒,忽然就無意識地鬆了口氣。

    他家中還有行動不便的老母,以及懷胎三月的妻子,若是能少沾染點危險,誰不樂意呢?

    寧倦收回試探的目光,低頭抿了口茶:“行了,舟車勞頓,下去歇歇吧。”

    範興言又行了一禮,這才依言離開。

    陸清則繼續往嘴裡塞蜜餞,欣慰地想,小范大人這是面試成功了。

    範興言前腳才走,鄭垚後腳又來了,稟報病患所的情況。

    “稟報陛下,病患所已經基本清理乾淨,按陸大人所言,病患的嘔吐物和洩物已經摻進石灰處理掩埋,病患的舊衣也已挖坑燒盡,每間病患所發足恭桶、夜壺和痰盂,每日處理一次。”

    陸清則在旁邊聽著,又往嘴裡塞了個蜜餞。

    每日送進病患所的食物和水源都是經過把控的,不會出錯,病患所內病疫之所以還在蔓延,他猜測跟病患所內洩物遍地、蚊蟲肆虐脫不了干係。

    他們現在還在江右,病患所那幫人得了令,不敢疏忽,等他們離開了,這件事就得交給範興言來處理了。

    大清早的,皇帝陛下過得並不安寧,先是範興言,後是鄭垚,沒一會兒長順又來送公文了。

    陸清則目前被劃定為啥也不能幹的範疇,百無聊賴地再次往嘴裡塞蜜餞。

    寧倦就眼睜睜看著他跟只倉鼠似的,一會兒塞一個一會兒塞一個,一盤蜜餞都要見底了,終於忍不住,扭頭鉗住陸清則的手,啼笑皆非:“老師,少吃點這個,當心你的牙!”

    陸清則嘆了口氣,也沒掙扎,老實鬆開手,擦手時喃喃:“我連吃點甜食的自由也沒了嗎?”

    寧倦聽他自言自語的,又好笑又心疼。

    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好吃好玩的都堆到陸清則面前,讓他挑選,但眼下為了他的身體,也只能小心謹慎些。

    陸清則的猜測果然是對的。

    在寧倦的嚴令與範興言的監督之下,各地的病患所都被修整了一番,清理出來的穢物用石灰消毒。

    徐恕也呈上了最終的藥方,推及到各地病患所。

    如此過了幾日後,再交上統計名單,果然就幾乎不再有新的染疫者出現了。

    “九成以上的病患服下藥後,都有了明顯的轉好,不再嘔吐腹瀉。”

    範興言面帶喜色:“聽聞堤壩也已重建成了,多虧了陛下與陸大人,若是沒有您二位親臨,江右的情況恐怕不會這麼快就好起來。”

    若是他獨自來前,首先就得對上潘敬民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