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石 作品

第六十章

    回家以後,他立即將號碼謄在了紙上,然後將手洗乾淨。三天後,他坐公交車到潤城一中附近,找了個公共電話亭第一次撥通了這個號碼,那個女人的聲音在電話聽起來很睏倦,在搞清楚這電話是誰打來的之後,她打著呵欠說:“我幫你問到了,但是那哥們他現在不在潤城,過完年才回來,你能等嗎?”

    “可以,”湯君赫說,想了想又問道,“還有別的人可以買到嗎?”

    “沒有,潤城這麼屁大點地兒,有人賣也沒有那麼多人買啊……而且這玩意兒聽說是什麼新品,那哥們說他上個月剛從臺灣揹回來的,本來就是自己找樂子用,都沒想賣的,我說你是我朋友,他才答應可以賣給你。”

    “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買到。”湯君赫總結她的意思道。

    “啊,”那女人呵欠連天,“聽他那意思是。”

    “那,”湯君赫接著問,“可以給我聯繫方式嗎?”

    “等我翻翻手機啊……”那女人報了一串號碼,又說,“你就說是彩姐的朋友他就知道了,對了,你自己買就好了,別跟別人說啊,這哥們是我一單大生意,可別給我毀了。”

    湯君赫應下來,拿到電話號碼之後,很快用公共電話撥了過去。

    聽筒裡“嘟——嘟——”響了好一會兒,那邊才接起來,是個懶洋洋的男聲:“誰啊?”

    湯君赫有些緊張,他嚥了下喉嚨,努力鎮定道:“我是彩姐的朋友。”

    那邊聽上去一片嘈雜,那人沒待他說完便道:“哦知道知道,我現在不在潤城,初六以後再給我打吧。”

    湯君赫還沒想好下句要說什麼,那邊已經把電話掛了。他只好把手裡的聽筒扣回去,不管怎麼說,拿到了號碼就說明他的計劃是行得通的。

    ***

    楊煊不在,湯君赫只能學習,睜開眼就是試卷、單詞、數學題。自打見識到楊煊在立體幾何方面的天賦之後,湯君赫變得很喜歡做立體幾何題,一道題他可以樂此不疲地想出很多種解法,如果哪一題無需輔助線,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話,他就會更開心了。他把這樣的題做上標記,打算等楊煊回來後拿給他看,看他是不是也能一眼就看出答案。

    除夕前一晚,湯君赫忍不住又給楊煊發了一條短信:“哥,明晚我們可以通電話嗎?”但一直等到堅持不住睡過去,他也沒收到楊煊的短信回覆。第二天一早,湯君赫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拿過手機看短信,但卻失望地發現收件箱裡什麼也沒有。

    除夕這天,湯小年單位放了假,家政阿姨回老家過年了,她就自己忙裡忙外地拾掇了一天,把家裡打掃乾淨又開始包餃子,忙得不亦樂乎。楊成川應酬歸來,給她帶回了首飾作為新年禮物,金光閃閃的項鍊和耳墜在燈光下看上去甚是扎眼,湯小年嘴上說著太貴氣不好意思戴出去,面上卻是掩不住的喜上眉梢。

    八點一到,電視上的春節/晚會準時開播了。湯小年總算不讓湯君赫悶頭學習了,敲門把他叫出來擀餃子皮。以往每一年的除夕,湯君赫都是和湯小年一起在那個老房子裡度過的,他擀餃子皮,他媽媽包餃子,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湯君赫最拿手的家務活就是擀餃子皮,自打四五歲起他就主動拿著擀麵杖幫湯小年分擔壓力,一開始是兩隻小手都放到擀麵杖上一起擀,半個小時才能將一張餃子皮勉強擀成圓形,到後來學會了技巧,速度變得越來越快,已經不用湯小年勻出精力來顧著他了。

    楊成川坐在沙發上,總算感受到了久違的天倫之樂。到現在他才咂摸出有兩個兒子的好處來,一個兒子不在,另一兒子還能陪在身邊。

    但過了沒一個鐘頭,他就開始惦記起自己的大兒子來了。小兒子倒是近在眼前,可是他眼神裡的生疏卻不加掩飾,楊成川每跟他對上一眼,心裡就要涼上一分。大兒子雖然總跟自己對著幹,但起碼是把自己當成爹來看的,左右一比較,楊成川心裡的那杆天平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了平衡了。

    遠處的鞭炮聲響起來了,震天動地的噼啪聲隔著一層綠化帶模糊地傳進了家裡。一家三口,最熱鬧的是電視機裡,趙本山帶著他徒弟小瀋陽出來了。湯小年端著包好的餃子要去下鍋,楊成川對著電視上的小品笑了幾聲,自覺有些無趣,打算打個越洋電話跟岳父岳母拜個年,順便在大兒子那裡感受一下親情的滋味。臨播電話之前,他還不忘問一聲湯君赫:“我要給你哥打個電話,一會兒你也跟他說兩句?”

    這話說出來,楊成川看到小兒子眼裡的生疏淡去了幾分,像是遲疑了幾秒,然後朝著他點了點頭。

    點完頭之後,湯君赫就開始在心裡打草稿了。當著楊成川的面,他自然是不能說什麼想他哥哥之類的話,可最想說的話無法說出口,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可以說很多東西,說自己做了多少道立體幾何題,擀了多少張餃子皮,可是楊煊未必想聽這些廢話。

    湯君赫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楊成川已經拿起了座機的聽筒,開始撥電話號碼了。

    每撥一個數字,座機就發出“嘟——”的聲響,等到撥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幾下敲門聲。

    “咚咚咚。”

    楊成川正等那邊接電話,回過頭跟湯君赫說:“君赫,去開下門。”

    湯君赫從沙發上起身,走到門邊,轉動門把手推門一看,眼神陡地亮了一下。

    白熾的感應燈下,楊煊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肩頭落了少許雪花,在燈光下閃著細微而晶亮的光。

    湯君赫怔了又怔,半晌愣著不動,等到楊成川在屋裡問了聲“誰來了”,他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地醒過神來——他哥哥楊煊在除夕夜裡,風塵僕僕地從大洋彼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