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客 作品

98、98

    秦舒乘著馬車到尚書府的時候, 已經是深夜了,一路行過去,一整條衚衕都掛滿了素白的輓聯和花圈。

    珩哥兒撩開馬車簾子, 就這路旁的燈籠,緩緩念道:“是名臣子, 是真儒將, 當代郭汾陽,到此頓驚梁木壞;為天下悲, 為後學惜,傷心宋公序, 從今誰頌落花詩——玉熙散人,娘, 旁人的輓聯都寫明瞭姓名,怎麼這個只寫別號?”1

    秦舒把簾子放下,道:“玉熙散人是當今陛下的別號!”

    馬車停住, 車伕放下馬凳, 秦舒抱了珩兒下去, 丁謂已經等在側門了,一身素白的麻衣:“姑娘, 小公子, 這時節只有家裡的下人, 弔唁的人都散了, 你們隨我進來吧!”

    秦舒點了點頭, 進得門,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這已經是三月快四月份了,天氣已經熱了起來, 只這甬道十分陰冷。

    到了放棺木的正堂,守靈的人已經叫丁謂遣了下去,空蕩蕩的亂飄著白帆,珩兒緊緊跟著秦舒,他年紀小,無可避免地害怕起來。

    旁邊丁謂用托盤承著一套斬衰孝服,滿目悲慼:“小公子這半年來,眉眼越發像爺了。爺從前在宣府的時候說過,那摺子給了姑娘,用不用都在姑娘您自個兒。倘若您還是不願意,也由得您。”

    旁邊有個黑漆盒子,丁謂拿過來,打開來,一份兒一份兒的文書攤開來:“這是爺在日昌隆的份子,留著給姑娘和小公子體己。這一份兒是爺歷年來積攢的古籍書畫,以前說過是要留給小公子的。”

    秦舒此時已不缺錢了,但是接過這文書瞧了瞧,卻也吃驚,竟然是日昌隆一層的乾股,此刻拋手也不下百萬兩銀子。

    秦舒卻覺得拿著燙手,陸賾的死雖然只是自己順水推舟,但是海船航行到何處,具體方位的確是自己傳的信息,她放了回去,道:“丁謂,這些錢,等老太太赴京奔喪,你交給她吧,我不便拿。”

    她蹲下來,把那套斬衰孝服一層一層給珩兒穿上,見他小臉崩得緊緊的:“別怕,待會兒磕三個頭,敬一柱香,咱們就回家去。”

    香案上掛著一幅陸賾身穿紅袍仙鶴官服的畫像,正襟危坐,威嚴赫赫,珩兒望了

    望,低頭道:“好像畫老了,是因為畫了鬍子嗎?”

    秦舒拍拍他的肩,見他邁著小步過去,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又接過丁謂手裡的香,穩穩插在香爐裡。

    他仰著頭,瞧了那寬軸畫像好一會兒,小聲感嘆:“原來長這個樣子啊,我都沒仔細看過呢!”

    秦舒並不催他,只等他自己瞧夠了,過來拉自己的手:“孃親,咱們回家吧!”

    秦舒從前只覺得他頑皮,可是在這件事上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等上了馬車,外人瞧不見了,他這才神色怏怏地趴在秦舒膝頭:“娘,從前他為什麼不要我們?為什麼從前都不來看我們,現在死了卻又給那麼多東西?”

    在他所能理解的範圍,倘若夫妻不在一起,那必定是那做丈夫的離棄妻子。

    秦舒沉默,一時聽見外頭沙沙的春雨聲,忽然無比的愧疚起來,良久這才摸摸珩哥兒的發頂:“他沒有不要我們,只是孃親覺得我們並不合適,故而分開罷了。我們脾氣都不好,誰也不肯讓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