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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段救人心切, 最開始倒沒有想太多別的,如一支疾射的箭,衝了下山。但在半路上,桑洱竟主動抱住了他的脖子。此舉, 彷彿給少年人打了一針名為衝勁的強心針, 誰都追不上他。虛掩的柴門擋路, 阿段就伸腿將它踢開了。

    這聲響不大, 可裡頭的人,卻彷彿已經提前聽見了腳步聲。

    阿段一闖進去, 就對上了尉遲蘭廷的眼眸,心裡打了個突。

    在他們桃鄉,無人不曉得住在這裡的蘭公子, 生得跟謫仙似的, 人也文質彬彬,溫溫柔柔的。但現在, 不知為何, 對方那雙平靜的深茶色的瞳眸, 只不過在阿段的懷裡,尤其是他摟著桑洱的手臂, 以及他被桑洱的手環住的脖子上掠過,阿段就覺到周圍空氣在颼颼地變冷。

    沒有細想, 尉遲蘭廷已經走了上來, 沉聲問:“怎麼回事?”

    阿段趕緊將事情說了一遍,哭喪著臉道:“都是我不好, 不該把桑桑姑娘帶去溪邊玩的。”

    尉遲蘭廷倒是沒有責怪他,伸出了手臂,看著桑洱。

    桑洱鬆開了阿段的脖子, 被抱了過去。

    阿段愣了一下,臂彎空了下來。再看看前方二人相依在一起的背影,為自己那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感到了幾分自慚形穢,沒有吭聲就走了。

    尉遲蘭廷比阿段高那麼多,桑洱距離地面更遠,但他的手臂是穩固堅實的,一點也不晃,於桑洱而言,有安全感多了

    不得不說,雖然很感激阿段仗義,但他實在跑得太粗暴了。桑洱覺得自己都被他當成了一個麻袋,顛得暈乎乎的,為了不掉下去,不得不抱緊阿段的脖子。

    現在,壓根無須如此。桑洱老實巴交地縮著,兩隻手搭在自己的腹部處,頭歪著靠在尉遲蘭廷的心上,滿心發苦。

    前段時間,她被尉遲蘭廷管得厲害。最近天氣變暖了,像冬至雪夜那晚大口嘔出烏血的類似事件,也再沒有發生過,看起來,她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了。所以,桑洱也感覺到尉遲蘭廷對她的盯梢放鬆了一點。沒想到這麼快就出意外了。

    桑洱:“……”

    這下“緊箍咒”肯定要回來了!

    殊不知,這一幕,落在了尉遲蘭廷的眼裡,卻是另一個意味。

    剛才和那個叫阿段的少年在一起,倒是抱得很緊。換成了是他,卻不願意將手環在他的脖子上。

    尉遲蘭廷的眸中閃過了一縷幽暗不明的情緒。

    說起來,最近的變化,似乎也不只這麼一點半點。

    去年秋季在姑蘇相識以來,馮桑就很粘他。而尉遲蘭廷在七八歲時就開始用縮骨功裝作妹妹,因為忌憚身體的秘密,他再沒有和誰那麼親近過——哪怕是被單方面地粘著。

    誠然,如果馮桑不是不通世事的傻子,從一開始,尉遲蘭廷就不可能讓她接近自己,遑論是第一晚就留宿。之後的相處,也不見得多認真和放在心上。

    但馮桑彷彿感覺不到,總是記吃不記打,總是用天真又純淨的目光追隨著他。從姑蘇,到清靜寺,到鳳陵、蜀中,不論他做過多少在事後想起來會莫名心裡一冷的事,馮桑也還是沒有退卻,捧著一顆溫熱跳動的赤誠的心,遞到他面前。甚至……就因為看見了未來。知道他會因為她吃下鎖魂匙而好起來,就義無反顧地吃下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東西。

    從前是逗弄,是不理解,甚至暗地裡嗤笑她傻。在九冥魔境這件事後,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在骯髒灰暗的環境裡,她像是一汪乾淨堅定的清泉。

    如果說九冥魔境鎖魂釘這件事,是一個讓尉遲蘭廷開始正眼看她、而不是隻當成小玩意兒的起點。那麼,來到桃鄉後,就是真正的春風化雨,滴水穿石。

    每日朝夕相處,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快就超過了以前加起來的幾個月相處。

    因為鎖魂匙,馮桑會說話了。黃鶯般動聽的聲音天天喚著他的名字,兩人的交流乍然增多。

    同時,尉遲蘭廷還默默地發現,她變得比以前聰明瞭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這也該歸功於吃下鎖魂匙。

    習慣了無論做什麼時,回頭都可以看見她就在不遠處。讓尉遲蘭廷安心和有歸屬感的,不是桃鄉這個小地方,而是她這個人。

    原本的一腔心思都用在復仇上,想到復仇後的日子,便有一股空虛感。而如今,他卻因為馮桑而下意識地開始構想更遠的未來。

    但是……最近半個月,不知為何,尉遲蘭廷卻明顯感覺到了一絲冷淡的改變。

    以前的馮桑總是會待在他身邊,黏黏糊糊地跟著他,就算出去玩,也不會走得很遠。

    最近,卻開始不見人影。跟著她認識的新朋友,去了更遠的地方。彷彿是被一個陌生的新世界吸引了,漸漸地將已經不再“新鮮”的他拋下。

    明明以前二十年都是這樣過來的,習慣了獨自過。沒有任何人可以長久地陪著另一個人,來去是常態。為什麼當馮桑不再完全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時,他會開始為此感到了躁鬱?

    .

    回到房間裡,桑洱被放到床上,換了衣服後,脫掉鞋襪。果然,一只腳踝已經腫成了小饅頭了。

    尉遲蘭廷坐在床邊,先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想了想,又拿了一個枕頭,給她墊高了這只腳,再用冷毛巾給她冰敷。

    毛巾貼上去時,桑洱明顯就抖了一下。

    尉遲蘭廷的手一頓,看向她:“疼嗎?”

    桑洱抱著枕頭,皺著臉,哼哼唧唧:“冷,還疼,你輕點。”

    絲毫沒有意識到她的模式已經有點超出舔狗的範圍了——哪有舔狗不捧著男神,反而去命令他伺候自己的?

    “今天只能冷敷,明日再熱敷。”尉遲蘭廷的動作放輕了一點,語氣淡淡:“既然知道疼,以後就不要再去那些地方。”

    但這小傻子卻抓錯了重點。也是,她根本聽不懂暗示。還眉飛色舞地說起了今天的事。

    “蘭廷,你聽我說,我們今天去了溪邊,雪還沒有完全融,落在枝頭上,小段爬了上樹,去晃那些樹枝,然後雪花就飄下來了,和真的在下雪一樣。”桑洱枕著手在回憶,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被捏緊了,抬頭,疑道:“蘭廷?”

    尉遲蘭廷橫瞥了她一眼,鬆手離開了。

    桑洱:“?”

    是錯覺嗎,他好像有點不是很開心。

    傷了腳踝,桑洱再也不能到處跑了,窩在床上。系統屏蔽疼痛的功能針對的是鎖魂匙,不包括犯蠢所致的不適。腳踝那兒酸痠疼疼的,稍微一動就是難忍的疼痛,彷彿在腳跟那兒鑽了個洞,往上爬。

    桑洱:“……”唉,自作孽不可活。

    尉遲蘭廷出去了一趟又回來了,給她掖了掖被子,坐了下來,皺眉:“還是不舒服嗎?”

    桑洱點頭,有些依賴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尉遲蘭廷瞥了她的手一眼,俯身看她的眼眸,語氣溫柔:“那今晚我出去買燒雞給你吃?再給你燉魚湯,好嗎?桑桑吃完早點睡,今晚就不疼了,好麼?”

    他以為自己在哄小孩嗎?桑洱心道。就在這時,她的腦海裡,突如其來地加載出了一段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