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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尉遲蘭廷這語氣,很微妙。倒不是討厭和嫌棄,而像是……

    桑洱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非要打個比喻的話,就像是看見自家養的狗偷偷出去鬼混,弄得一身泥水回家。愛乾淨的主人堵在家門,握住了狗爪,挑剔地檢查到底有多髒,油然而生出的一種有點麻煩、又不得不管的語氣。

    桑洱:“……”

    打住打住,這都什麼聯想!(╯‵□′)╯︵┻━┻

    “那邊是眠宿江吧。”尉遲蘭廷看了她身後的樹林一眼,語氣不辨喜怒:“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個小孩一樣,去江邊玩水,不知道危險的嗎?”

    桑洱縮頭耷腦,抽手,想將髒了的袖子藏起來。

    “別動。我都看見了,你藏什麼。”尉遲蘭廷淡淡道:“另一隻手呢?”

    桑洱兩隻手一起乖乖地遞了上來。

    感覺袖口動了動。桑洱悄悄抬眼,就是一怔。

    尉遲蘭廷在給她捲袖子。

    天穹殘餘的昏光,讓他的膚色有種蒼冷又溫柔的質感:“就這麼著吧,先捲起來,回去再說。”

    卷完了一隻袖子,一陣大風吹來,桑洱掛著帷帽的繩子忽然斷了。

    帷帽從她背後落下,一路滾啊滾,滾到了數米以外,撞上了一雙靴子。

    來者腳步一頓,彎腰,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拾起了那頂帷帽,走到了她身後。

    桑洱毫不設防地轉過身,當她看見了那眼熟的袍角時,眼皮就是一跳。

    抬眸,這次,再無帷帽的遮擋,她與距離自己三步之遙的謝持風,直直地對上了眼。

    桑洱緩緩吸了口氣。好在,經過了剛才在街上的衝擊,這次,她已經不會再失態了。

    彷彿有點畏懼陌生人似的,她往尉遲蘭廷溫暖的身體上靠了靠,只探出了半張雪白秀致的小臉。

    “……”

    從對方這張臉猝不及防地入目時起,謝持風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岩漿做的手攥緊了,每一呼一吸,都是無窮的痛苦。

    眼前這少女,面容懵懂好奇,充滿天真。看他的目光,也是全然的陌生的。

    但有那麼一瞬間,謝持風以為自己看見了桑洱。

    這五年,他走南闖北,才知天下之大。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和桑洱有幾分相似的人,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唇像,有的是鼻子像。

    看得越多,心裡就越是空落,用什麼東西都堵不滿。

    那些都不是她。

    他知道的。

    但每一次,為了那點相似,他明知桑洱的祖籍在何處,還是會瘋魔地掘地三尺,去那些陌生人的祖地,去看他們有沒有一個已經改名換姓的親人,是他要找的人。

    最終,只嚇得一開始善意對待他的人,都離他三丈之遠。

    後來不知從何處走漏了消息,有一些妖魔鬼怪覬覦他的金丹,便故意偽造線索,引他入陷阱。

    謝持風踏著冰冷刀霜,殺了無數似假還真、冒認

    是她的妖怪和惡人,才漸漸熄了那點無根據的瘋狂,開始沉默而日復一日地輾轉各地。

    他去過桑洱曾經神采飛揚地提過要去的地方,蒼茫的大漠草原,千年冰封的雪山,柔情似水的江南小鎮。也去過他們曾經一起執行過除妖任務的地方。

    大禹山下搖著蒲扇的蒼老村民,雲淮沽南鎮的陳家小姐與她的上門夫婿……

    可那些人們對桑洱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也壓根沒有把眼前的謝持風和當年那個初出茅廬、一身雪衣的青澀少年聯繫起來。

    唯有一個稍微有印象的缺牙老太婆,拍著大腿,點頭說:“沒錯,那年確實有個很俊的小修士跟他的師姐來過哩。”

    說話漏風,顛三倒四,說來說起就是那幾句話。他卻可以坐在簡陋的門檻上,曬著暴烈的陽光,聽一個白天也不膩。

    就這樣走了一路。之後,他也依然有碰到過像桑洱的人。

    只是一眼就知道那些人不是她,而他要的只有她,所以再無停滯和波瀾。

    此時此刻,眼前這個掉了帷帽的少女,雖然第一眼很像桑洱。但她的年紀,比桑洱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還小,顯然,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很清楚。

    可不知為何,對上她的眼眸,謝持風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心悸,那股心慟,壓得他喘不過氣。

    難道是因為她的樣子格外地像桑洱嗎?

    ……

    凡是激烈的情緒,再如何壓抑,也會外放出來,被人感受到。

    此刻這樣詭異的場面,那樣直勾勾的、彷彿穿透了桑洱的皮肉的目光,尉遲蘭廷又怎麼會感覺不到。

    他微微眯起了眼。

    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眼前這人的目光,分明不是對著他,卻還是讓他感到了冒犯——像是有人在覬覦自己圈定之物的冒犯。

    身邊的小傻子似乎也有些緊張,往他的身後縮了縮。

    桑洱心裡犯嘀咕,藏了半個身體在尉遲蘭廷的身後,忽然感覺到自己腰上的手收緊了。她身子歪,靠在了尉遲蘭廷的懷裡,抬頭,只看見了他的下巴。

    尉遲蘭廷伸出手,微一側身,不動聲色地擋住

    了謝持風的視線,接過了那頂帷帽,微笑道:“多謝道友。”

    對方卻沒有鬆手。

    尉遲蘭廷抬眼,懶懶地問:“道友可還有旁的事?”

    謝持風恍神了一下,帷帽就從他的手中溜走了。尉遲蘭廷抖了抖帷帽,低頭交給了桑洱,溫柔道:“喏,嫂嫂,拿著。”

    “嫂嫂”這稱呼,無疑點明瞭桑洱的已婚身份。

    桑洱攥緊了帽簷。剛才還覺得發展有點詭異,現在看來還挺順利的。這種時候應該道謝吧。她轉正了身體,也跟著擠出了兩個字:“謝,謝。”

    她看見謝持風的目光已恢復成了一片沉沉的黑,彷彿所有的波瀾只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