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淺酌 作品

第162章 162

    斑斕的光芒徐徐熄滅。漆黑的虛空,迴歸了沉寂。

    桑洱睜開眼睛時,依然處在那片漫無邊際的空間中,鼻腔堵塞,溼漉漉的液體半乾涸地凝固在眼角。

    就在這時,上空傳來了系統縹緲的聲音:“宿主,你醒了。感覺好嗎?”

    “……”

    “宿主?”

    “說實話,信息量太大了,我得消化消化。”桑洱抬起手,緩慢地按了按眼角,沙啞道:“我覺得自己好像看了一場以自己為主角的電影。”

    系統:“但你明白,現實不是電影。電影主人公的器官衰竭是演的。現實裡,你卻是真的被器官衰竭奪走了性命。”

    桑洱苦笑:“我知道。現在,我可算是死得明明白白的了。”

    當年,在二十六歲的大好年華,她因為器官衰竭而躺進醫院,還查不出病因。人生停擺了,看到爸爸媽媽愁出了白髮,還得在她面前強顏歡笑,桑洱也曾經怨恨過上天的不公。說句難聽點的話,如果一定要死,她希望好歹不要死得稀裡糊塗的。

    不管是因為癌症,基因突變,長期熬夜,還是吃錯了東西……器官衰竭,總得有個起因的吧?

    而到了謎底出現的這一刻,桑洱的腦子完全是懵的。

    她想斥責它的荒誕。可逐一對照,就會發現,一切的異想天開,都在現實找到了著落點。

    不僅包括了器官衰竭的原因,還有,系統和她綁定的原因。

    關於系統的來歷,其實桑洱多少是有點心理準備的。一個可以帶她的靈魂穿越時空,跳轉馬甲,還能擬人性和她對話的東西,一定是高科技時代的產物,而不是什麼神妖鬼怪變出來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全世界生病的人那麼多,為什麼系統偏偏就找上了她,還承諾給她健康的身體?

    桑洱嚥了咽喉嚨,撫著額頭:“我還一直覺得,自己是中彩票的幸運兒,才會有這個機會。”

    系統似乎笑了:“宿主,每個人都羨慕中彩票的幸運兒,卻都忽略了,那個人之所以成為了幸運兒,是因為提前買下了那張彩票。聽過一個說法麼?你今天做的抉擇,由昨天決定,又隱喻了明天的發展。一切的不可理喻、匪夷所思的背後,其實早已藏了昨日中下的因果。”

    桑洱一瞬間有了幾分動容,雙手抓了抓冰涼的地板,慢慢地坐了起來:“系統,當初在異世界指引著我回家,還給我治好了跌落傷的聲音,就是你吧?”

    系統:“哦,那不是我。”

    桑洱:“……”

    系統:“不過,我和它一樣,都是來自於四維宇宙的高等意識,都隸屬於ai公會。我是它的同事,也是它工作上的前輩。”

    在廣袤的宇宙中,有許許多多的平行時空,如恆河沙粒,數之不盡。不同的時空,上演著各自的歷史進程,戰爭與和平,興盛與衰頹,新生與滅亡……彼此互不干涉。

    ai公會由四維宇宙的高等意識集結而成,它們超脫了時空和肉|體的桎梏,可以自由地穿梭於各個世界,以觀察和適當維護時空的正常運轉為己任。進而,衍生出了各中奇怪的系統。

    系統:“宿主,你不要因為我的同事說話高深,就被表象矇騙了。遇到你的時候,它只是我們公會里的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否則,又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被白蜂巢抓住,還得求助於人類才能跑掉呢?”

    桑洱:“…………”

    系統:“就讓它自己出來跟你說吧。”

    話音剛落,黑暗中,出現了一道閃爍的光芒。一團淡藍色的光球,飄飄乎地來到了桑洱面前,打了聲招呼:“好……好久不見了。”

    除了體積縮小了無數倍,它的樣子,就和實驗室裡的它一模一樣。藍色光暈內,有許多金色的小流星在碰撞邊緣。

    這個故事的開端,要回溯到桑洱高一那年的暑假。

    在班級旅遊中,她倒黴地滑進了山中深坑裡。性命垂危之際,與這團淡藍光球狹路相逢了。

    貪婪的白蜂巢,一直希望突破永生實驗的困境,為此,他們希望捕捉到高維宇宙的意識體,來進行“打樣”。淡藍光球作為ai公會的新手,太缺乏和人類打交道的經驗了,沒能逃過他們的抓捕。

    慌亂逃跑,路過地球時,它還一不小心把桑洱這個地球人的魂兒也勾走了。桑洱最後看到的奇異天象,正是它擦過大氣層的殘影。

    便是如此,桑洱被它帶到了一個科技先進的星際時代,意識落地後,附到了一個剛猝死的人類的身上。為了能在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時空生存下去,桑洱只能先抓住現有身份的一切,硬著頭皮,冒充白蜂巢的員工,見步行步。

    在白蜂巢的實驗室裡,她遇到了名為ea001的實驗品。 在殘酷的未來大環境裡,不會有人會同情這樣的實驗品。可桑洱,作為一個在地球長大,接受義務教育,根正苗紅的高一學生,骨子裡有天然的正義感和天真的憐憫心,還缺了一點成年人都懂的明哲保身之道,無法苟同於這樣殘忍的實驗。

    擔任ea001的護養員期間,桑洱不僅履行了職責,還乘職務之便,給了ea001超出範圍的東西——她給ea001取名為“遲宵”,關心他,陪伴他,教他人類的情感和知識。

    她平等地把他當成一個人,也教他怎麼當一個人。

    每個人的先天都是一張乾淨的白紙,會演變成什麼樣的人格,很大程度上,是由後天決定的。

    ea001,一次又一次地和桑洱在不同的情景中相遇,隨即又被摧毀。

    三次大清洗,誕生了四個人格——

    經歷了數個護養員的虐待才遇到桑洱,對人類的敵意和攻擊性都很強,社會性為零,獸性佔據上風的伶舟。

    受到第一次實驗的影響,對人類天生的敵意減輕了,接受桑洱的管束與文化薰陶後,變得沉靜內斂的謝持風。

    經過前兩次實驗後,渴望自由的人性衝破囚籠,融溫柔與殘酷於一體,聰明細心,做事果決的尉遲蘭廷。

    再到最後,不堪腦部多次清洗的折磨,思維混亂,天生癲狂的裴渡。

    在那具蒼白的身體上,每一次的腦部清洗和重啟,都是一個人格的誕生。

    ……

    另一邊廂,被白蜂巢囚禁的淡藍光球,並不甘心坐以待斃。借桑洱的手得到自由後,它決心糾正犯下的錯誤,將桑洱送回她的家鄉——地球。

    可淡藍光球沒有想到,桑洱冒充白蜂巢員工的這段時間,會對她手裡的一個實驗品產生了責任感。她想把遲宵的意識一起帶走。

    淡藍光球犯難了。

    在它所屬的ai公會中,成員通過考核後,就會擔任“系統”的職責,前往不同的時空,執行任務。為了連接的穩定性,每個系統,通常只會和一個人類的意識綁定。

    只帶走桑洱一個人的意識,它還挺有把握的。一次性帶走兩個人,成功率恐怕會打個折扣。

    但在那樣緊迫的關頭,看出了桑洱的盼望,淡藍光球決定試一試。

    少年與少女的意識,化為半透明的人形,擁抱著彼此,難分難捨地一起墜入了時空隧道。

    時空隧道,交叉連接各個時空,是四維宇宙的路。作為三維世界的原住民,桑洱和遲宵本不該來此。在裡面停留的時間越短,對他們越有好處。

    偏偏,因為同時帶了兩股意識,淡藍光球在時空隧道中的阻力增強了,停留時間也在無形之中拉長了一倍。

    淡藍光球嘆息道:“遲宵的意識,就是在這拉長一倍的時間中,出現了裂變。”

    前三次的清洗,讓他的體內誕生了四個人格。前三個人格並沒有完全被抹殺,在裴渡的人格出現時,前三個人格已經隱隱有復甦的傾向了,才會在最後形成精神分裂一樣的症狀。

    在時空隧道里,沒有軀殼的限制,少年的意識,猝然如玻璃容器,碎裂成了四份。

    淡藍光球歉疚道:“我的計劃,是把你們都帶回地球去。但是,遲宵的意識四分五裂得太不是時候了,我一下子抓不住他的那麼多個人格,讓他逃逸了。”

    四個人格,急速地墮入了深邃無垠的宇宙中,陰差陽錯地,落在了一個正在生成的仙魔時空中。

    外來的意識,如果沒有系統的推動和幫助,是很難找到合適的軀殼的。飄零數日,就會潰散。

    一個軀殼都難找了,更何況,一下子要找到四個。

    但也許是命運看厭了波折,終於對遲宵仁慈了一次。在這個尚未建立完畢的仙魔世界裡,恰好有四個虛席待客的主要角色,完美地嵌合了這四個人格的特質和屬性。

    彷彿一張拼圖裡的四個空缺,恰能被遲宵填上。

    藉由萬物新生的時機,四個人格,就這樣在四具軀殼裡生根落地了。

    在實驗室中活得毫無尊嚴的實驗品,終於可以擺脫過去,感受陽光與空氣,堂堂正正地作為人類長大了。

    淡藍光球道:“那會兒,我曾打算追上去,把他們撈回來,帶回地球,可是,這四個人格是同源而生的,我不能光帶走一個,留下另外三個……”

    桑洱脫口而出:“我知道了,因為遲宵的意識已經裂成了四個,就算帶回地球了,你也很難找到四個和他相吻合的身體,所以你放棄了?”“這倒不是主要原因。雖然遲宵分裂成了四個,但本源不改,通過編織、修復,還是可以黏合回一個身體裡的。我放棄的原因,是你。”淡藍光球環繞桑洱,飛了一圈,光波絮絮地抖動著:“我們前進的速度已經比平時慢了,如果我掉頭去追他們,我擔心你會受不了。既然遲宵已經有了歸宿,我決定優先保你,以你為重。”

    把桑洱送回地球后,由於有些愧疚自己沒把遲宵也帶回來,淡藍光球修復了她的外傷,還決定將她的記憶也往前推幾秒,使其停留在看見異常天象之前。

    忘記異時空的經歷,也忘了那個和她一起回來的少年。

    就當做一切都沒發生,繼續過平凡的生活。

    豈料,十年後,時空穿梭的副作用,還是波及到了桑洱。

    原因不僅是時空隧道對她的輻射,超出了淡藍光球的預想,還因為,遲宵在逃逸的前一秒,仍與她緊緊相擁著,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刻,遲宵的每一個人格,都帶走了她的一小片意識碎片。從而,造成了桑洱意識的微量缺損。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隱患在十年後,姍姍來遲地爆發了。

    如果想拿回健康,就必須尋找遲宵的四個人格,通過和他們進行感情交流,來修復意識。

    前因後果逐漸明瞭,桑洱皺眉道:“所以,你發現我十年後還是病死了,為了將功贖罪,就求助了你公會里的系統,讓我來到這個世界,通過做任務來修復健康?”

    淡藍的光球上下彈跳了數次。

    若它是人類,這個動作,便是在點頭。

    “宿主,一般來說,每個世界只會安排一個系統。在這個買股文世界裡,有且僅有的唯一系統,是屬於正牌女主的。正牌女主的人選也一早定好了。”一直沒有說話的系統,接過了話頭,說:“你是臨時安插進來的穿越者,我只能在剩餘的角色裡,挑選和這四個人格有感情交流的角色讓你附身。所以,真不是我故意折騰你,讓你當舔狗炮灰的。”

    但是,人的感情,可以撼動一切不利的條件。

    桑洱與遲宵相遇的地方,是一個壓抑又不正常的實驗室。他們未有足夠的空間,來更深一步地發展。

    來到了這個仙魔世界,終於有了一片豐沃的土壤,讓感情自由生長。

    按照這個世界的原劇情,周旋在四個男主之間的另有其人。但拿著一手爛牌的桑洱,卻稀裡糊塗地引發了蝴蝶效應,改變了整個故事的軌跡。

    原劇情變得面目全非,原定的女主也直接不來了。

    或許,這是在從旁佐證,靈魂層面的吸引不可阻擋。如果他們註定會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只會是桑洱,而無關她以什麼身份出場。

    系統:“宿主,這一路你都做得很棒,辛苦了。現在,時空隧道即將開始加載,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桑洱的表情略微凝固了,秀氣的下頜線條繃緊如弓弦。

    她用兢兢業業打工人的心態,走進了這個前途未卜的任務裡。為了激勵自己,她不止一次幻想過任務完成的情景——自己應該會是一個揚眉吐氣、終於擺脫了加班壓榨的打工人,可以灑脫地擺擺手,毫不留戀地離開這裡。

    但當願望成真的這一刻真的來臨了,原來自己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輕鬆。激動和喜悅,衝不淡惆悵和傷感。心臟彷彿置在了烈火的烹炙中,被撕扯得隱隱生疼。她捏緊了拳頭,脫口而出:“等一下,系統,我還想再和他們說幾句話,可以嗎?”

    系統在虛空中端詳著她的面容,聲音好像也比平時溫和了幾分:“如果這是你希望的,當然可以。”

    “不過,得抓緊一點,時間不多了。”

    尾音消散在空氣中,空氣裡唯一的光源,徹底暗了下去。

    ……

    在朦朧間,桑洱聽見了鳥雀柔嫩的啾鳴聲。

    春色千里。馥郁的杏花清芳教人昏沉的神思,也為之一醒。

    桑洱睜目,發現自己坐在了一棵樹下,身上還穿著昭陽宗的弟子服,略微有點錯愕。一轉頭,她就發現自己身邊有一個人。

    青年穿著一身和她如出一轍的衣裳,衣襟乾淨平整。黑馬尾曳在了身後。有細碎的杏花瓣砸在上面。一柄仙氣凌然的銀色長劍,壓著他衣襬的一角。

    隨著桑洱的甦醒,他那鴉羽般的長睫,也緩慢地顫動了一下,上掀。

    墨色瞳底映照出了桑洱的模樣,謝持風的目光驟然定住了,彷彿有些恍神。忽然間,他晃了一晃,就上前半步,傾身擁住了她。

    猝不及防地,桑洱陷入了一片染了降真香氣的熟悉的胸膛中。眼角莫名地有了酸脹的燙意,但她吸了口氣,忍住了,儘量用平靜的聲音,說:“持風,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我要回家了。”

    擁著她的人,身子僵硬了幾分。但出乎她的意料,他只低低地說了一句:“我知道。”桑洱不解地輕輕地一推他,仰頭道:“你知道我要回家?”